第629章 一剑自刎明臣节,血溅城楼染木栏(1 / 2)

卷首语

《大吴史?纪事本末?德佑西直门之陷》载:“瓦剌太师也先既知和议被拒,复探得西直门城防有隙——工部侍郎周瑞(正三品)前番验收时,匿‘箭楼木梁朽坏、火炮铸工粗劣’之实;镇刑司旧吏刘安(从六品)受石崇(从二品,镇刑司副提督)余党指使,私送西直门布防图与瓦剌,标注‘西北角楼守军仅八十人,木梁可轰’。

西直门守将、从三品宣府卫副总兵赵承(时署西直门防务)率卒千余拒敌,然粮饷被户部旧吏拖延(刘焕余党所为),士卒日食仅半瓢粥;火炮三发炸膛,伤卒二十余。瓦剌以红夷炮轰西北角楼,朽梁崩坍,刘安复开侧门迎敌,城破。赵承力战不支,拔剑自刎于城楼,曰‘臣无颜见陛下与谢太保’。瓦剌万骑涌入,焚屋屠戮,京师火光冲天,百姓死者逾万。

太保谢渊(正一品,兼兵部尚书)闻报,急调京营卒驰援,途遇瓦剌游骑袭扰,至时西直门已陷。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侦得:刑部尚书马昂(正二品)收受刘安贿银五十两,拖延审理‘镇刑司旧吏通敌’案,致刘安漏网;户部郎中王述(正五品)私扣西直门粮饷五千石,转卖得银,致士卒饥疲。史臣曰:‘西直门之陷,非独胡贼势众,实因内奸未除、官官相护——周瑞匿弊、马昂纵奸、王述贪粮,三恶相济,终致忠将殉国、京师蒙难。然赵承之忠、谢渊之勇、百姓之抗,亦显大吴不亡之基。’”

《玄夜卫档?西直门失陷录》补:“赵承自刎时,铠甲染血如浸,剑插城楼柱上,尸身三日不倒;瓦剌焚城时,百姓或持菜刀、或举扁担抗敌,老幼妇孺死者,多抱‘大吴社稷’木牌,惨不忍睹。秦飞后续擒刘安、王述,审出二人与马昂、石崇余党往来密信,帝命将马昂革职下狱,与刘、王同论斩。”

西直门高朔气寒,胡尘压城白日残。吏匿城瑕欺上听,奸通敌图引胡欢。守将力战粮先竭,炮裂炸膛卒尽难。

一剑自刎明臣节,血溅城楼染木栏。轰雷裂石角楼崩,侧门忽启贼骑冲。甲碎犹挥刀拒敌,骨摧仍抱柱呼忠。

火光映夜焚街巷,哭声彻里满烽烟。官纵奸邪贪贿赂,吏私扣饷饿军颜。良将驰援恨路迟,缇骑捕佞誓追疑。

百姓持锄争抗敌,稚子抱牌死不离。忠骨未寒魂护土,奸邪落网罪难辞。至今西直门前月,犹照当年血浸旗。

西直门殉国义士墓志铭

西直门,大吴京畿之藩垣也。德佑之季,胡尘骤起,朔风卷地,日翳天昏。城瑕不葺,奸吏匿其弊;敌图私献,宵小引其锋。守将登陴,沥血拒敌:粮馈先竭,士卒腹枵以战;炮冶粗劣,火裂膛崩而伤。众寡势殊,援师未及,守将乃拔剑自刎,殉节明志,血泚城楼,木栏为赤——非不能走,恐负社稷;非不敢生,愧对黎元。

胡骑既入,屠掠街巷,焚屋烬垣,烽烟蔽夜。稚子号啼,老弱委地,哭声彻里,天地为愁。然奸邪者犹逞其私:贪僚纵佞,受赂而庇通敌之徒;猾吏扣饷,肥己而饿卫国之师。民虽弱,持锄挺梃以抗;士虽疲,裂甲挥刀而前。稚子抱“守土”之牌,死不离巷;老叟操锈钝之器,誓与城存。

及良弼驰援,恨路远而时迟;缇骑捕佞,誓穷奸而必究。忠骨未寒,魂绕故垒;奸邪落网,罪有攸归。后收殉国者之骸,瘗于门侧,名曰“义士墓”。春草年年复绿,犹带当年血泪之温;秋月夜夜悬空,常照昔日染血之旗。

呜呼!城可陷,而忠节不可陷;敌可胜,而民心不可胜。此辈义士,或为将、或为卒、或为编户之民,无爵禄之荣,无甲胄之厚,然临难不苟,以身殉国——非独守一门,实守大吴之山河;非独尽一死,实尽匹夫之责任。

铭曰:

西直之垣,血痕永镌。

忠魂不泯,护我中原。

奸邪伏法,民心若磐。

千秋万祀,仰此贞坚。

德佑十五年冬勒石

西直门踞京师西北,为畿辅要隘,屏蔽内城。时朔气厉空,寒侵甲胄;胡尘涨天,蔽日无光,城郭岌岌若倾,大吴之危,系于一垣。

工程之吏,职司城防缮修,却匿城垣朽坏、木梁虫蛀之瑕,缮疏以“砖石坚致、楼橹完固”欺上,冀避督责而邀功赏;内奸怀异心,阴窃布防舆图,私献胡骑,指陈“西北角楼守卒寡、木梁脆”,引敌趋隙,冀得敌贿而图苟安。

守将承命御敌,登陴誓众,身先士卒。然粮饷为小吏私扣,转鬻牟利,士卒日食仅半瓢粟,腹枵作战;所配火炮,多因铸工粗劣、验收不察,发辄炸膛,铁屑飞溅,伤卒二十余,军器益匮,守御愈艰。胡骑乘势以巨炮环轰,声震天地,城砖崩碎如粉,木梁断裂若折。守将知势不可挽,叹曰:“吾受国恩守此门,城陷则节不可辱!”遂拔剑自刎于城楼,血溅栏楯,殷红透木,观者无不泣下——非不能奔避,恐负社稷;非不敢苟生,愧对黎元。

炮声未歇,西北角楼轰然崩圮,烟尘蔽日。俄而侧门骤启,内奸仗剑立门,呼胡骑入,贼众乘隙蜂拥,铁蹄踏地,声若惊雷。守城士卒虽甲胄破碎、肌骨摧折,犹挥刀拒敌:或断臂持刃,劈敌马足;或腹裂肠出,仍抱敌同仆;甚者啮敌耳鼻,至死不释,街巷间尸积如丘,血溢成渠。

胡骑入城,焚掠无度:官舍民宅,火起如燎,烈焰映夜,照彻城郊;老弱妇孺,多遭屠戮,稚子号啼未绝,已毙于马蹄;百姓号哭之声,彻于里巷,与烽烟相杂,天地为之愁惨。然当此国难,尚有官吏贪黩无厌:上官纵奸庇恶,纳内奸之贿而缓其案;小吏私扣军饷,肥己囊而饿士卒,致守兵面有菜色,力不能支——民之苦、军之殇,半由敌祸,半由吏奸。

良将闻西直门急,星夜率师驰援,途为胡骑游弋袭扰,转战数合,至则城已陷,唯见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徒恨路迟,扼腕流涕;缇骑(玄夜卫)奉诏捕佞,循迹追查内奸党羽,誓穷其源,无使漏网,凡涉通敌、贪腐者,虽位高亦必拘之,不敢稍纵。

百姓虽无甲兵之备,亦怀守土之心:老叟持锄击贼,虽被刃而不退;壮妇举石掷骑,虽遭逐而不避;稚子怀“大吴社稷”木牌,伏于断垣后,贼至则抱牌力拒,至死不肯离城——其勇虽微,其志可昭日月。

殉国忠骨未及瘗埋,其魂似仍萦绕城垣,护持故土;而通敌之奸、贪贿之吏,终皆落网,罪证确凿,无从遁辞,或斩于市曹,或囚于诏狱,皆得应有的罚,以谢死难之民、殉节之卒。

至今西直门前,秋月皎洁如初,清辉洒落,犹似照映当年染血之旌旗;道旁古木,枝柯虬劲,若述昔年忠烈之事。往来行旅,见此遗迹,无不感怀,叹曰:“城可陷,而忠节不可陷;敌可胜,而民心不可胜。西直门之役,虽惨而益显大吴之魂,足以励后世而振国威。”

城楼的寒风,卷着尘土与枯草,扑在赵承的脸上。他穿着一身磨得发亮的玄铁铠甲,铠甲的左肩处还留着彰义门巷战的刀痕——那是他随李默(从三品,宣府卫总兵)支援京师时留下的。如今李默守彰义门,他暂署西直门防务,手里握着的,却是一份让他心头发沉的城防清单。

“将军,这是昨日工部送来的火炮验收册,您看看。”亲兵捧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声音带着犹豫。赵承接过,指尖拂过“火炮十门,铸工合格,射程百丈”的字样,却想起昨日试炮时的场景——一门火炮刚点燃引线,炮膛就炸了,碎片划伤了三名士卒的脸,医官说“炮壁薄厚不均,是铸工粗劣所致”。

他抬头看向西北角楼,那座箭楼的木梁在风中微微晃动,上个月他让人检查时,发现梁身已被虫蛀出小孔,可工部的验收文书上,却写着“木梁新换,坚固可守”。“周瑞……”赵承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发紧——他早听说这位工部侍郎贪赃枉法,验收城防时只看贿赂不看质量,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更让他焦虑的是粮饷。按规制,西直门士卒每月应领粮三石、银二两,可这个月,户部只送来一半,郎中王述(正五品)还传话说“通州仓粮受潮,需晾晒三日,剩余粮饷待发”。可他派去通州仓的亲卫回来报,仓里粮谷满囤,王述只是故意拖延,想逼他送些“孝敬”。

“将军,秦指挥使来了!”亲兵的喊声打断了赵承的思绪。他转身,见秦飞带着两名玄夜卫卒走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赵将军,”秦飞躬身行礼,将一份供词递给他,“这是昨日擒获的镇刑司旧吏张全的供词,他招认,石崇的余党刘安(从六品)还在京师,手里有西直门的布防图,想卖给瓦剌。某已禀明谢太保,求审刘安,可马昂尚书(刑部尚书,正二品)说‘无实据,不可轻动’,还把张全押回了刑部大牢,不让某再审。”

赵承接过供词,上面“刘安藏西直门布防图,欲献瓦剌”的字样刺眼。他攥紧供词,指节泛白:“马昂这是纵奸!刘安若把布防图送出去,西直门就完了!”秦飞点头,声音压低:“某怀疑,马昂收了刘安的贿赂,不然不会这么护着他。某已让张启(玄夜卫文勘房主事,从三品)去查马昂的账目,看看有没有异常。”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户部侍郎陈忠(正三品)带着几名吏员赶来,脸色难看。“赵将军,秦指挥使,”陈忠翻身下马,将一本账册递给赵承,“这是户部粮仓的底账,王述私扣了西直门粮饷五千石,转卖给了张记粮行,得银三百两,还在账册上写‘粮受潮霉变,已销毁’——这是赤裸裸的贪赃!某想拿人,可王述说是‘刘焕尚书(原户部尚书,已下狱)旧例’,还请了马昂尚书说情,马昂竟说‘先查后拿,不可惊扰’!”

赵承看着账册上“五千石”的字样,又想起士卒们饿肚子的模样,气得手都在抖:“王述、马昂……这些奸贼,国难当头还在贪私!秦指挥使,陈侍郎,某恳请你们,一定要查清这些人的罪证,不然西直门的士卒,就算不被胡贼杀死,也要被饿死、被劣质火炮炸死!”

秦飞和陈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重。秦飞道:“将军放心,某定尽快让张启查出马昂的罪证;陈侍郎也会想办法追回粮饷。只是……瓦剌怕是快有动作了,将军务必加强戒备,尤其是西北角楼,某总觉得那里会出事。”

赵承点头,走到城楼边,望着远处瓦剌营帐的方向,心里满是不安——内有奸贼贪粮纵敌,外有胡骑虎视眈眈,西直门的千余士卒,能守住这座城门吗?他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那是父亲临终前传给她的,父亲是永熙帝时的边将,战死在宣府,临终前说“守土护民,是咱们赵家的本分”。“爹,儿子定不会辱没您的名声。”赵承在心里默念,眼神渐渐坚定。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西直门的了望哨就发出了警报:“胡贼来了!好多胡骑!”赵承猛地从城楼上的草堆里爬起来——他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一直在巡查城楼。他抓起环首刀,冲上城楼,只见远处的官道上,瓦剌的骑兵像黑色的潮水,涌向西直门,最前面的十门红夷炮,炮身闪着冷光,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快!滚石、热油备妥!火炮架起来!”赵承嘶吼着下令。士卒们赶紧行动,有的扛着滚石堆在垛口后,有的将热油倒进铁桶,还有的去搬火炮——可刚搬起一门火炮,炮身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炮轮断了一根,是之前试炮炸膛时震坏的,工部一直没派人来修。

“将军,火炮只有七门能用,还有三门要么炮轮坏了,要么炮膛有裂!”负责火炮的士卒急得满头大汗。赵承心里一沉,却仍强作镇定:“先用七门!对准胡贼的炮阵!”

瓦剌的骑兵很快到了城下,也先骑着黑马,站在阵前,看着城楼上的赵承,哈哈大笑:“大吴的将军,识相的就开城门投降,某饶你不死,还封你做个千户!不然,今日就踏平西直门,屠了你这满城百姓!”

赵承冷笑一声,拿起弓箭,一箭射向也先,虽没射中,却擦着也先的耳边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旗帜上。“胡贼!某乃大吴将领,宁死不降!想踏平西直门,先踏过某的尸体!”

也先脸色一沉,挥手道:“开炮!轰西北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