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一抔忠骨换升平,钟楼残照泣英魂。(2 / 2)

夜渐深时,谢渊的身影出现在帐外。他的边军甲胄上还沾着白日的血,与蒋贵崭新的铠甲在月光下形成两道截然不同的剪影。蒋贵将秘道图递过去,指尖与对方的碰在一处,谢渊甲胄上的旧伤硌得他指腹发麻,像触到了些比军功更沉的东西。

十四日寅时,秘道突袭。谢渊亲率边军从五号秘道潜入,玄夜卫周显带缇骑随后,专搜内鬼。地道里弥漫着霉味,每隔三丈就有个刻着\"镇刑司制\"的砖缝,是当年修暗道时留的了望口。

\"这里有血迹!\"周显突然停住,砖缝里卡着半片吴兵铠甲,甲叶内侧刻着\"阳和口\"三字——是岳峰旧部的标记。谢渊的指腹抚过血迹,突然想起岳峰血书里的话:\"秘道守军每月受镇刑司银五两\",心口像被巨石压住。

前方传来厮杀声,北元兵果然在秘道中段设了埋伏。谢渊挥刀劈开迎面而来的长矛,瞥见敌阵里有个穿吴兵服饰的人,腰间挂着镇刑司的虎头牌——正是张禄。

辰时,内城激战。谢渊的边军从秘道杀出,与京营形成夹击。十字街口的钟楼已被北元兵改造成堡垒,楼檐下挂满吴兵尸体。周显指着最高处那具尸体,甲胄上的\"岳\"字被箭射得稀烂,却仍保持着挺立的姿势。

\"烧了钟楼!\"蒋贵喊道。火箭腾空而起,却被谢渊拦住:\"里面还有账册!\"他翻身下马,举盾冲向钟楼,边军士兵见状纷纷跟上,用身体搭成肉梯。蒋贵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拔出佩刀:\"京营的弟兄,不能让边军比下去!\"

午时,钟楼光复。谢渊在第三块砖缝里摸到个油布包,里面是完整的账册,最后一页记着\"八月十三,张禄引北元守秘道,得银千两\"。墨迹未干,与张禄尸身上搜出的银票数目分毫不差。

周显突然在尸堆里发现个活口,是镇刑司的文书,怀里揣着给城外的密信:\"蒋贵军中有刘钊为应,可待三更劫粮。\"谢渊看向蒋贵,见他脸色煞白,正悄悄给马坤使眼色——想趁乱杀了那文书。

未时,粮道遇袭。刘钊的余党果然在三更勾结北元兵劫粮,却被蒋贵提前设伏。厮杀中,蒋贵亲手斩了刘钊,血溅在他的甲胄上,与张禄的血混在一起。他突然对谢渊道:\"剩下的内鬼,你我同查。\"

两人在粮车下发现个暗格,里面藏着魏王给刘钊的密函:\"事成后,保你镇刑司掌印。\"谢渊将密函递给周显:\"呈给陛下——这才是真正的攻城锤。\"

十五日卯时,晨雾还裹着血腥味,北元左贤王的驼队已撞开西城门的缺口。谢渊提刀拦截时,一支透甲锥呼啸着穿透晨光,箭头的倒钩深深扎进左肩,带出的血肉上还挂着撕碎的甲片。他闷哼着挥刀劈开后续的箭雨,看见那箭杆上刻着朵极小的狼头——与岳峰账册里\"镇刑司特制箭簇\"的图样分毫不差。

蒋贵扑过来按住他的伤口,指尖触到倒钩上的锯齿,突然想起表舅张禄常摩挲的那把锥子。\"是透甲锥...\"他的声音发紧,撕下战袍包扎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谢渊疼得额头冒汗,却笑了笑:\"这下信了?城里的鬼比城外的狼厉害。\"血珠顺着蒋贵的指缝往下淌,滴在两人脚边的血洼里,晕成朵扭曲的花。

\"左贤王往东门逃了!\"马坤的吼声带着惊惶。蒋贵抬头,看见晨雾中闪过的狼旗正往东门飘——那里由京营副将孙谦驻守,此人是魏王乳母的侄子,李谟案时靠着蒋贵的保举才没被牵连。他突然拔刀出鞘,刀刃在雾里闪着冷光:\"追!\"身后的京营士兵愣了愣,这还是蒋将军第一次对\"自己人\"的防区如此果决。

酉时的东门早已成了血窟。左贤王的亲卫挥舞着弯刀,将京营士兵的尸体堆成掩体,孙谦竟站在箭楼上喊:\"放箭!别让乱兵冲散了阵型!\"羽箭掠过混战的人群,不少吴兵被射穿了后背,惨叫声里混着北元兵的狞笑。谢渊正欲喝止,却见蒋贵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刀光劈落时,孙谦的人头滚落在地,盔缨上的红绸沾满了自己的血。

\"通敌者,我先斩后奏!\"蒋贵的吼声震得城砖发颤。他一脚踹开孙谦的尸身,露出箭楼里藏着的北元信使——那人怀里还揣着孙谦刚写的密信,墨迹未干的\"献城\"二字被血溅得发涨。周围的京营士兵突然跪倒一片,甲胄撞地的声响里,有人哭出声:\"将军,我们早想动手了!\"

夕阳把城墙的影子拉成道血河,蒋贵扶着谢渊靠在箭楼的断柱上。他的鱼鳞甲沾着孙谦的血,与谢渊血衣相碰时,发出细碎的甲叶碰撞声,像在诉说两个阵营的冰释。远处传来銮驾的金铃声,玄夜卫的玄色旗帜在暮色里起伏,萧桓的龙旗正穿过硝烟,旗面的金线在残阳下闪着冷光——皇帝终究是亲自来了,带着他那方沾血的朱印。

十六日辰时,钟楼的断梁上还挂着北元的狼旗。萧桓踩着砖缝里的血痂往上走,每一步都陷进半凝固的血里,发出黏腻的声响。谢渊捧着账册跪在阶下,牛皮封面的\"岳\"字已被血浸透,里面夹着的秘道图上,七处红点旁都标着内鬼的姓名,张禄、孙谦、刘钊...墨迹与血痕交织成网。

\"斩北元兵万余,擒内鬼十九人。\"谢渊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左肩的绷带又渗出了血。蒋贵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贴身藏着的刘钊密函,纸页边角被汗渍浸得发卷,\"臣失察,容留奸党,请陛下治罪。\"他的额头抵着带血的砖地,能闻到

萧桓没看密函,只指着钟楼断裂的横梁:\"把这些账册刻上去。\"晨风卷着纸灰从他袖间掠过,落在十字街口的尸堆上,那些未及收敛的吴兵尸体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让后人看看,\"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破城易,破心里的鬼最难。\"

阳光爬上钟楼的刻痕时,玄夜卫正往梁上钉账册的拓片。蒋贵站在谢渊身边,看着工匠凿下\"张禄掌秘道\"的字样,突然发现那凿子的形状,竟与谢渊肩上的透甲锥有几分相似。远处传来百姓的哭嚎,是在收敛亲人的尸骨,哭声里混着玄夜卫的铁链声——最后几个内鬼正被押往刑场。

风过时,拓片在梁上哗哗作响,像无数只手在翻页。谢渊摸了摸肩上的伤,那里的疤痕终将长成与岳峰相似的形状,而蒋贵甲胄上的血痕,正被晨光晒成与边军旧甲一样的暗红。他们都明白,这城光复了,但那些刻进砖缝里的血与罪,永远都不会消失。

片尾

三日鏖战的血已在壕沟里凝成暗红的冰,正午的阳光斜照进去,冰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无数柄断箭的残锋。谢渊扶着城墙往下望,看见秘道的入口处还堆着半扇断裂的盾,木心被刀劈得像蜂窝,盾面的\"守\"字被血浸得发涨,边角还沾着点焦黑的纸——是岳峰账册的残片,昨夜清理时从内鬼张禄的尸身底下翻出来的。

蒋贵正指挥士兵封堵最后一条秘道,铁钎插进砖石的声响里,混着远处玄夜卫拖拽锁链的哗啦声。十九个内鬼被串在同一副镣铐上,脚镣碾过结血的砖地,在阳光下拖出暗红的痕。走在最前面的张禄头颅低垂,发髻散开,露出后颈的牙印——那是巷战时被边军咬的,老兵说\"得让这狗东西记住疼\"。

帝车的金铃在钟楼前停下,銮驾的阴影恰好罩住岳峰战死的地方。萧桓踩着垫脚的锦缎下车,靴底还是沾了点血痂,他弯腰拾起片甲片,上面的箭孔与谢渊肩上的伤口形状吻合。\"把这些忠骨迁到功臣祠。\"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风都静了,\"按他们生前的阵型摆,岳峰在前。\"

砖缝里的灰烬被风吹得打旋,露出底下未烧尽的麻纸。谢渊认出那是岳峰记录镇刑司罪证的账册,边角还留着他特有的折痕——每记完一页就折个三角。火是张禄放的,却没烧透,有几行字还能辨认:\"三月初五,李谟送北元透甲锥百枚\",墨迹被火烤得发焦,却像烙铁般烫眼。

梁上的拓片还在微微颤动,工匠刚凿完最后一个字。蒋贵仰头望去,\"守土劳\"三个字的刻痕里,正渗进从檐角滴落的水,混着砖灰,像在淌泪。有片拓片被风掀起,露出后面的箭孔,那是北元兵射的,当时谢渊正举着账册挡在梁前,箭头擦着纸页钉进木头。

功臣祠的荒草已漫过门槛,新迁来的忠骨就埋在草下。萧桓亲手栽下的松柏还没扎根,枝叶在风中抖得像筛子。谢渊摸着祠前的无字碑,碑石上的湿痕分不清是露水还是血,他总觉得能听见地底传来甲叶碰撞的声响,像弟兄们还在列队,等着一声\"开拔\"。

蒋贵突然弯腰拔起株半枯的狗尾草,草根带着点暗红的土——是血浸过的。\"陛下,\"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这草明年还会再长。\"萧桓望着远处的战壕,冰面已开始融化,血水流进砖缝,在\"岳\"字的刻痕里积成小小的洼。风过时,功臣祠的铃铛响了,像无数人在低声念叨。

卷尾

《大吴史?德佑帝本纪》载:\"八月十六日,帝入大同卫,亲祭岳峰等殉难将士,命以少牢之礼。诏改镇刑司为'察奸司',隶玄夜卫,专查边军内鬼。蒋贵虽有失察,以战功免罪,谢渊晋爵一级,总领大同军务。\"

《玄夜卫档?功过录》记:\"此战查实内鬼三十一人,皆镇刑司旧吏及京营将官,与李谟案合榫。魏王萧烈因此案再牵罪证,削爵圈禁,永不复用。\"

《边镇志?忠烈祠》补:\"钟楼残梁被萧桓命人保留,上刻'岳峰守死'四字,与账册碑相对。每岁八月十六,边军将士必以血涂字,曰'不忘当日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