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沈青叹了口气,\"李德全在通政司安了自己人,所有给陛下的奏疏,他都要先过目。岳指挥的血书,怕是刚到京城就会被截下来。\"
周显急得想哭:\"那怎么办?岳指挥白死了?\"
\"也不是没办法。\"沈青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塞给周显,\"玄夜卫有密道可以直通东华门,今晚我带你从密道进去,找机会把血书交给翰林院的刘学士。刘学士是谢渊大人的门生,为人正直,敢把血书递上去。\"
周显紧紧攥着腰牌,上面的温度仿佛能暖透他冰凉的心。远处,北元的探子在山坡上张望,沈青立刻站起身,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京城,东华门附近的一处民宅。沈青给周显换上了一身玄夜卫的衣服,看着他把血书藏在发髻里。
\"记住,从密道出去,往左拐,看到那棵老槐树,刘学士的轿子会在那里等你。\"沈青拍了拍他的肩,\"只许交血书,别说多余的话,说完就走,我会派人送你出城。\"
周显点点头,跟着沈青钻进密道。密道里又黑又潮,只能摸着墙壁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他想起大同卫的弟兄,想起岳峰最后那一眼,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钻出密道时,已是深夜。老槐树下果然停着一顶小轿,一个老仆站在轿旁,见他过来,低声问:\"岳将军的信物?\"
周显从发髻里取出血书,递了过去。老仆接过血书,没说话,转身钻进轿里。轿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周显按照沈青的嘱咐,转身往密道走,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血书能送到吗?陛下会信吗?
他不知道,此刻的刘学士轿中,刘统正捧着血书,手指不住颤抖。血书的腥气透过纸页传来,像无数冤魂在哭诉。他认识岳峰,当年岳峰父亲的葬礼,他还去吊唁过,那时的岳峰还是个少年,眼神里满是倔强。
\"备马,去东华门。\"刘统对轿夫说,\"就算闯宫,我也要把这血书送到陛下手里。\"
乾清宫的烛火已经燃到了尽头,萧桓还在批阅奏折。李德全侍立在旁,打着哈欠,眼角却瞟着门口——按说,大同卫的消息该到了。
\"陛下,夜深了,歇着吧。\"李德全柔声劝道,\"明日再批也不迟。\"
萧桓没抬头,他手里拿着的,是玄夜卫指挥使刚送来的密报,说\"大同卫恐难支撑,岳峰仍在死守\"。他想起前几日翻出的岳峰父亲的殉国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李德全,\"萧桓突然开口,\"你说,岳峰会不会真的...像密报里说的那样,在等援兵?\"
李德全心里一紧,忙道:\"陛下,玄夜卫也说了,京营援兵遇伏,这是天意。岳峰守不住,也怪不得别人。再说,他...他威望太高,留着也是隐患。\"
萧桓没说话,他知道李德全在怕什么。三年前,他复位时,就是怕边将威望太高,才让镇刑司插手边事。可现在,看着密报上\"士卒煮甲\"四个字,他突然有些后悔。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喧哗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臣刘统,有急事求见陛下!关乎大同卫存亡!\"
李德全脸色骤变:\"大胆!深夜闯宫,不怕治罪吗?\"
萧桓却抬起头:\"让他进来。\"
刘统被侍卫押着进来,头发散乱,衣袍上沾着泥土,但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纸。他跪在地上,将纸高高举起:\"陛下!这是大同卫指挥岳峰的血书!求陛下过目!\"
李德全想上前抢夺,却被萧桓喝止:\"拿来。\"
萧桓接过血书,展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血字已经发黑,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刺得他眼睛生疼。\"大同将破,臣死无憾,唯恨奸未除...\"尤其是看到\"臣父岳忠泰殉国\"时,他猛地想起那本旧档里的记载——岳忠泰也是这样,城破前写了血书,骂的是\"粮草被截\"。
\"这血书...是真的?\"萧桓的声音有些发颤。
\"千真万确!\"刘统磕头道,\"是岳峰亲卫周显冒死送来的,路上遭镇刑司缇骑追杀,九死一生!陛下,岳峰父子两代殉国,皆因奸佞作祟,求陛下明察!\"
李德全忙道:\"陛下!刘统这是诬陷!镇刑司怎么会追杀信使?定是这血书是伪造的,想栽赃陷害!\"
\"伪造?\"刘统冷笑,\"李德全,你敢让周显来对质吗?他现在就在玄夜卫的保护下!岳峰在血书里说,镇刑司缇骑扣粮三月,兵部匿报军情,这些难道也是假的?\"
萧桓看着血书上的血手印,想起岳峰父亲的旧档,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深。他猛地将血书拍在案上:\"李德全,传旨玄夜卫,立刻把周显带来!还有,把兵部这几个月的边报,全给朕拿来!\"
玄夜卫大牢。周显见到了刘统,也见到了萧桓派来的人。他把大同卫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从李谟夺权,到京营援兵遇伏,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京营援兵的行军路线,只有兵部和镇刑司知道?\"玄夜卫指挥使问道。
\"是!\"周显肯定地说,\"岳指挥当时就说,这路线是兵部侍郎张敬定的,除了他和镇刑司的人,没人知道。结果北元的人就像等着一样,正好在阳和口设伏。\"
指挥使点点头,又问:\"李谟扣粮,有证据吗?\"
\"有!\"周显想起岳峰交给他的一本账册,\"岳指挥让我藏了一本账册,记着缇骑私分粮饷的明细,还有张敬的手令,说'可暂弃大同'。只是...突围时太匆忙,账册落在城里了。\"
指挥使叹了口气:\"没有账册,怕是难定他们的罪。李德全和徐文良在朝中势力太大,没有铁证,陛下也不好动他们。\"
周显急道:\"那血书还不够吗?岳指挥的血还不够吗?\"
\"够,也不够。\"指挥使看着他,\"血书能让陛下心里有个数,但要扳倒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你先在这儿住下,等风头过了,我送你去宣府卫,找谢渊大人。他正在查这件事,或许能帮上忙。\"
乾清宫。萧桓拿着血书,一夜未眠。李德全和徐文良跪在地上,不停地辩解,说血书是伪造的,周显是谢渊的人,想借机扳倒他们。
\"陛下,谢渊与岳峰交好,这血书定是他们串通一气伪造的!\"徐文良哭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扣粮饷?怎么会泄露军情?\"
李德全也道:\"陛下,玄夜卫指挥使和谢渊是同年,他说的话也不可信。依奴才看,不如把周显交给镇刑司审问,定能查出真相。\"
萧桓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累。他知道他们在撒谎,但他没有证据。血书虽然惨烈,但终究只是一面之词。他想起三年前复位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石亨和徐有贞拿着\"太后懿旨\",说那是真的,结果却是伪造的。
\"够了。\"萧桓挥挥手,\"这件事,先不查了。岳峰殉国,追赠都督同知,厚葬。周显...送他去宣府卫,交给谢渊。\"
李德全和徐文良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叩首:\"陛下圣明。\"
萧桓却没看他们,他拿起血书,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血书的边角已经磨损,像一个即将破碎的梦。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也查不出真相了,但这血书,他会一直留着,提醒自己,那些在大同卫死去的士兵,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宣府卫,谢渊收到了周显带来的血书。他把血书放在案上,对着大同卫的方向,斟了一杯酒。
\"岳兄,\"谢渊举起酒杯,声音哽咽,\"你的血书,我看到了。你的恨,我也记住了。你放心,那些奸佞,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周显站在旁边,眼泪掉了下来:\"谢大人,陛下...陛下好像不打算查了。\"
\"会查的。\"谢渊放下酒杯,目光坚定,\"陛下现在不查,是因为没有证据。但我会找到证据的,镇刑司扣粮的账册,兵部泄露军情的书信,总会有蛛丝马迹。\"他看着血书上的\"奸未除\"三个字,\"这三个字,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窗外,月亮圆得像一面镜子,照着宣府卫的城楼,也照着千里之外的大同卫。那里的硝烟已经散去,只剩下残垣断壁,但岳峰的血书,却像一颗种子,埋在了这片土地上,等待着发芽的那一天。
片尾
谢渊在宣府卫查获镇刑司与兵部勾结的账册,连同岳峰的血书,一并呈给萧桓。萧桓震怒,下令彻查,李德全、徐文良等人终被革职查办,镇刑司干政的弊端得以整顿。大同卫重建时,人们在谯楼的砖缝里,发现了岳峰未写完的半封血书,上面只有两个字:\"无悔\"。
卷尾语
《大吴史?忠义传》评:\"岳峰之死,重于泰山。非独以其死守孤城,更以其血书揭奸佞之罪,醒君王之昏。盖自泰昌至德佑,边镇将官多有殉国者,然以血书明志、传之后世者,唯岳氏父子耳。故曰:忠烈之魂,不在尸骸,在其心;血书之重,不在笔墨,在其义。\"
《边镇杂记》载:\"大同卫百姓为岳峰立祠,每至其殉国日,必以血书拓本供奉。祠中有联云:'两代忠魂守边土,一封血书照汗青',往来凭吊者,无不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