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年旧部同生死,一夕惊变辨尔曹(1 / 2)

卷首语

《大吴史?刑法志》载:\"镇刑司番役隶北厂,掌缉捕、刑讯,其属有总旗、小旗,皆选自亡命,许持'密杀令'行事,不隶三法司辖制。德佑十四年六月,宣府卫总兵岳峰暂掌大同卫事,镇刑司总旗刘三率番役七人夜袭其营,为亲兵所杀,获'密杀令'一纸,钤'镇刑司北厂'印,令末注'事泄则焚'。谢渊审余党,供称'家属为李嵩所质',帝萧桓命玄夜卫护番役家眷,然三法司勘令上笔迹,竟与李嵩幕僚王敬同。\"

《镇刑司典》补记:\"是月,北厂火焚档册百卷,称'遭雨霉烂',时人疑为焚杀岳峰之佐证。\"》

北厂番徒夜带刀,寒芒暗指节楼高。

年旧部同生死,一夕惊变辨尔曹。

密令焚时烟未冷,残尸语处血犹臊。

谁将朱笔瞒天算,不及亲兵寸铁牢。

德佑十四年六月初七,宣府卫总兵府的烛火亮至三更。岳峰正核大同卫战死将士名册,笔尖在\"周平\"二字上顿住——这孩子是雁门关老兵的独子,上月在秘道为护账册被缇骑所杀。案头堆着谢渊派人送来的卷宗,最上面是\"镇刑司北厂番役名录\",总旗刘三的名字旁画着红圈,注\"永乐二十二年魏王旧部,贬为番役\"。

亲兵赵二郎推门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晨露:\"将军,西营的马夫说,这几日总见几个面生的挑夫在营外转悠,腰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带了家伙。\"岳峰抬眼,烛火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自大同解围后,他已三日未眠。\"挑夫?\"他指尖敲着案角,\"宣府卫的粮道归玄夜卫巡防,哪来的外乡挑夫?\"

镇刑司北厂的暗室里,总旗刘三正摩挲着柄三寸匕首,刃上淬着乌光——是镇刑司特制的\"断魂药\",见血封喉。小旗张狗儿缩在角落,手里攥着张字条,是妻儿被押在北厂狱的画像。\"总旗,\"他声音发颤,\"岳将军...当年在雁门关救过俺哥,真要...\"

刘三踹向他的膝弯,匕首抵在他咽喉:\"李首辅说了,办了这事,你妻儿就放出来;办砸了,连你那瘸腿老娘都得填护城河。\"他从袖中摸出\"密杀令\",黄麻纸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看看这印,是镇刑司北厂的,杀了岳峰,算他'通敌拒捕',谁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初更时分,宣府卫的更鼓声刚落,三个\"挑夫\"就借着月色摸向总兵府后墙。最矮的那个正是张狗儿,他背着的空柴捆里藏着两柄短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那是他给儿子做木刀时剩下的。墙根的老槐树后,赵二郎正盯着他们,手里的弩箭搭着弦,箭杆刻着\"宣府卫左营\",是周平生前磨利的。

\"将军说,留活口。\"赵二郎对身后的亲兵低语,指尖按在弩机上。他看见\"挑夫\"腰间露出的铜牌,铸着半朵梅花——那是镇刑司番役的标识,去年在大同卫搜粮时,他见过李谟的缇骑佩过。

岳峰的帐内还亮着灯,他故意将卷宗摊在案上,其中一卷翻到\"李嵩批调箭簇十万\"那页。窗纸上映出两个黑影,他缓缓起身,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这刀是元兴帝所赐,柄上缠的布条磨得发亮,浸过雁门关的血。

\"咚\"的一声,后窗被撞开,匕首的寒光直刺面门。岳峰侧身避过,刀柄撞在对方肋下,听见一声闷哼。另一个黑影扑上来,他反手擒住对方手腕,却在触及对方掌心时一愣——那是常年握锄头的老茧,不是缇骑的手。\"你不是镇刑司的人。\"他低喝,将人按在案上,卷宗散落一地。

帐外突然响起兵器相撞声,赵二郎的吼声穿透夜色:\"保护将军!\"岳峰瞥见被按之人的脖颈,有块月牙形的疤——《镇刑司名录》里记,张狗儿幼时被狼抓伤,正有此疤。\"是谁逼你来的?\"他加重手上力道,对方却突然咬向舌尖,被他及时捏住下巴。

\"刘三...在西帐...\"张狗儿的眼泪混着汗流下,\"俺妻儿...在北厂...\"话音未落,帐帘被踹开,刘三举刀劈来,刃风扫过岳峰的鬓角,削落几缕发丝。

亲兵们已围了上来,七八个番役被砍倒在地,血腥味混着帐外的槐花香。刘三见势不妙,摸出火折子就要烧\"密杀令\",赵二郎一箭射穿他的手腕,火折子落在柴草堆上,燃起一小簇火苗。\"将军!这有个活的!\"亲兵拖着个断腿的番役过来,那人怀里掉出块木牌,刻着\"镇刑司小旗王六\"。

岳峰捡起那纸\"密杀令\",黄麻纸边缘已被火燎焦,\"镇刑司北厂\"的印鉴却清晰可辨。他突然冷笑:\"李嵩倒舍得下本,连'密杀令'都给你们了。\"

三更天,宣府卫临时刑房里,张狗儿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两碗水——一碗是他妻儿的救命符,一碗是断魂药。岳峰将木牌推到他面前:\"王六招了,你们的家属都被关在北厂狱,可你知道李嵩怎么对他们?\"他从袖中掏出玄夜卫的密报,\"上周有个番役的娘病了,北厂不给药,活活拖死了。\"

张狗儿的肩膀猛地垮了,像被抽走了骨头:\"俺...俺看见总旗刘三给李首辅的幕僚王敬递过信,那信上的字...跟'密杀令'上的一样。\"

次日清晨,谢渊在刑部值房收到岳峰派人送来的\"密杀令\",墨迹已被血浸得发暗。他将令纸与李嵩往日的奏稿比对,笔画转折处都有个不易察觉的弯钩——那是李嵩幼时练书法留下的习惯,连永熙帝都曾笑他\"字如毒蛇\"。

玄夜卫指挥沈毅推门进来,手里捏着北厂的档册:\"谢大人,刘三的籍贯写的是'大同卫',可查户籍,根本没这人——是假身份。\"谢渊指着令纸角落的墨渍:\"这不是墨,是烟灰,北厂昨夜烧了档册,必是想毁他的底细。\"

李嵩在府中听闻刺杀失败,将茶盏掼在地上,碎片溅到幕僚王敬的脚边。\"废物!七个番役拿不下一个岳峰!\"他踱着步,孔雀翎官帽上的珠子晃得人眼晕,\"密杀令呢?\"王敬脸色发白:\"刘三没来得及烧...怕是落到岳峰手里了。\"

\"去,告诉镇刑司掌印太监,\"李嵩突然停步,眼底闪过狠厉,\"就说'番役谋逆,已就地正法',把刘三的家眷全杀了,一个活口不留。\"窗外的蝉鸣突然噤声,像被这话语掐住了喉咙。

六月初九,萧桓在紫宸殿见了岳峰派来的亲兵,那人捧着个锦盒,里面是烧焦的\"密杀令\"和张狗儿的供词。\"岳将军说,\"亲兵叩首,声音洪亮,\"镇刑司若再掌生杀,边将人人自危,恐无人敢守疆土。\"

萧桓的指尖抚过令纸上的印鉴,想起元兴帝曾说\"镇刑司如双刃剑,可防奸佞,亦可成奸佞\"。李德全在旁轻咳:\"李首辅称病,说'镇刑司番役妄动,与他无关'。\"

\"无关?\"萧桓突然将令纸拍在案上,案头的《元兴帝实录》震得翻开,正好是\"罢镇刑司干预军务\"那页,\"传旨,玄夜卫接管北厂狱,提张狗儿妻儿至京,交三法司问话。\"他望着殿外的日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朕倒要看看,这'密杀令',到底是谁的意思。\"

谢渊在刑部刑房审王敬时,案上并排放着三样东西:\"密杀令\"、李嵩上月的《边军调度疏》、王敬给刘三的私信。烛火在纸面投下晃动的阴影,谢渊的指尖划过\"密杀令\"上那个弯钩——与李嵩奏疏里\"卫\"字的收笔、王敬私信中\"杀\"字的折角,如出一辙。

\"王幕僚,\"谢渊的声音比刑房的铁链还冷,\"你师从李首辅二十年,他的笔迹,你该比谁都熟。\"王敬猛地抬头,额角的汗滴在供词上,晕开\"不知情\"三个字:\"谢大人...笔迹相似者多矣,怎能仅凭一笔弯钩定罪?\"

谢渊突然将私信拍在他面前,信末\"事成后送你子入国子监\"的承诺墨迹未干:\"你儿子今年七岁,在顺天府学读书,昨日玄夜卫去接他时,李府的人正想把他转移到城外别院——这也是'不知情'?\"

王敬的肩膀垮了,像被抽去了筋骨。窗外传来镇刑司缇骑的马蹄声,他突然拽住谢渊的衣袖,声音压得像蚊蚋:\"谢大人!刘三的真实身份是...是李嵩的远房表侄,当年魏王案后隐姓埋名入北厂,他手里有李嵩与襄王萧漓的往来密信!\"

岳峰在宣府卫粮仓的夹层里找到了个积灰的木箱,里面是元兴年间的军器账册。最底下压着本油布裹着的册子,封面写\"镇刑司北厂借调记录\",字迹是当年守仓老兵的——他认得,那老兵去年冻死在大同卫的城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