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刑法志》载:\"德佑十四年三月廿七三更,宣府卫西粮仓突遭火焚。时夜风骤起,烈焰穿雉堞而上,映红半城,存粮三万石(计支边军三月之需)尽成焦土。玄夜卫指挥使沈毅闻变,亲率缇骑五十,于粮仓东侧柴房擒获纵火者张二狗——其人发髻藏镇刑司特制蜡丸,靴底沾江南桐油痕,酷刑下供称'受镇刑司佥事李谟亲令:焚粮后散流言,指岳峰纵部曲焚仓逼饷'。
供词牵涉'火油采购账册(江南织造局壬寅年批次)''蜡丸密信(李谟亲书'焚后嫁祸岳峰'五字)'等物。谢渊持供词力主三法司会审,曰'仓焚事大,涉边军生死';李嵩驳之,谓'玄夜卫用'烙铁烫肋'私刑逼供,供词不可信',引《神武律》'特务机构不得私刑'条抗辩。
帝萧桓御文华殿览案三日,终下旨'先锁凶犯于诏狱署,命玄夜卫勘验火油来源、镇刑司呈验往来文书'。时边关粮道因焚仓梗阻,北元夜狼部乘隙袭宣府卫左卫,掳掠刍粮千石,守将急报一日三至,纸尾皆注'士卒已三日食粥,今粥亦将尽'。\"
三更烈焰裂长空,雉堞吞光映血红。
万廪粟米成焦土,一炬烧穿三月供。
谁将密令封蜡丸,驿卒传书过险滩。
匹夫怀揣五两银,甘替权臣顶罪愆。
玄夜卫刀剜黑幕,寒光直逼镇刑署。
镇刑司笔乱刑章,墨汁混着边军哭。
最怜关卒啃冰屑,甲胄穿洞风如割。
朝堂犹辩真与假,烽燧已传狼兵獗。
宣府卫西粮仓的焦土还在冒烟,沈毅蹲在残垣下,用匕首挑起块凝固的黑油。那油质黏稠,带着江南桐油特有的腥气,绝非边军常用的胡麻火油。他指尖碾过焦黑的麦粒,麦粒外壳已炭化,内里却还是白的——火是从外面烧起的,不是粮仓自燃。
\"指挥使,在粮仓后墙根发现这个。\"玄夜卫校尉赵勇捧着个残破的油布包,里面是半枚蜡丸,蜡质里掺着朱砂,是镇刑司传递密信的记号。沈毅捏碎蜡丸,里面的麻纸已被火烤得发脆,隐约可见\"焚后嫁祸...岳...\"的残字。
远处传来镇刑司缇骑的马蹄声,李谟的亲随张全带着人马来\"协查\"。沈毅将蜡丸残片塞进袖中,匕首在焦土上划出\"李\"字,又用脚抹去:\"告诉张佥事,玄夜卫已控制现场,按《大吴律》,钦犯需由三法司会同勘问,镇刑司不得私带。\"
赵勇望着镇刑司缇骑的刀鞘,上面的\"镇\"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指挥使,李佥事昨晚让人往大同卫送了三车火油,账册上写的是'军需'。\"沈毅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谢渊的嘱咐:\"宣府粮仓是岳峰的命根子,烧仓的人,必是想断他后路。\"
张二狗被锁在玄夜卫地牢的铁镣上,脚踝的皮肉已被磨烂。他原是粮仓的看守,今早被发现时,怀里揣着块碎银——镇刑司的通行令牌样式,边缘刻着个\"谟\"字。沈毅举着烛台凑近,照亮他脸上的烫伤:\"这是镇刑司'烙铁问供'的痕迹,你倒先替他们用了?\"
张二狗抖得像筛糠,喉间嗬嗬作响:\"是...是李佥事的人给的银...说烧了仓,就...就让我去江南当粮商。\"他突然抓住沈毅的靴筒,\"那火油是从...从镇刑司的密道运进来的,通道口在...在城隍庙的香炉下!\"
地牢外传来喧哗,张全带着缇骑撞开牢门:\"沈指挥使,奉李首辅令,将凶犯移交镇刑司!\"他亮出李嵩的手谕,墨迹未干,\"玄夜卫越权审案,已违《神武律》'特务机构不得干预刑狱'条!\"
沈毅挡在牢门前,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积水:\"张佥事怕是忘了,永乐二十年,元兴帝特批玄夜卫'掌边关重大刑案',此乃祖制。\"他突然提高声音,\"赵勇,带张二狗去验城隍庙密道——若搜出火油桶,立刻送三法司!\"
城隍庙的香炉被移开时,底下的石板缝里渗出桐油味。赵勇撬开石板,露出深三尺的密道,道壁上刻着\"镇刑司成化三年造\"的字样,角落里堆着七个空油桶,桶底的火漆印正是\"江南织造局专供\"——那是李谟的姐夫任织造官的地方。
沈毅将油桶上的火漆拓印下来,与张二狗供词里的\"蜡丸密信\"残片并在一起,连夜送京。他在信中附言:\"焚仓案非孤立,李谟欲借粮荒逼反宣府卫,嫁祸岳峰,其账册现存镇刑司北镇抚司第三柜。\"
谢渊在刑部值房收到密件时,周立仁正对着镇刑司的\"火油采购账\"发愁——账上写着\"购油七桶,用于边关防寒\",却没有户部的批文。\"这就是铁证。\"谢渊将拓印拍在案上,火漆的纹路与织造局存档分毫不差,\"李谟以为烧了粮仓就能毁迹,却忘了密道里的油桶。\"
周立仁的指尖在账册上划过\"三月廿五\"的日期,那天正是李谟去镇刑司巡查的日子。他忽然想起李嵩今早的话:\"有些案子,糊涂着比清楚好。\"此刻才懂,那是在给他递话。
李嵩在首辅府的密室里翻着密信,李谟的字迹歪扭,显是慌乱中所写:\"油桶已处理,张二狗需灭口。\"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火苗舔着纸边,映出他眼底的阴翳——当年魏王萧烈谋反案,就是因一个油桶上的火漆露了馅。
\"去告诉张全,\"李嵩对着阴影里的亲随吩咐,\"让他在三法司会审前,给张二狗灌'哑药'——镇刑司的'失声散',三日便会让舌头烂掉。\"他望着窗外的雨,\"谢渊想借这个案子扳倒咱们,没那么容易。\"
亲随刚要退下,却被李嵩叫住:\"等等,把镇刑司的'备用账册'换了——把'李谟'的名字改成'岳峰旧部',就说...是岳峰让人买通张二狗。\"他冷笑一声,\"玄夜卫能找证据,咱们就能造证据。\"
三法司会审当日,张二狗被押上堂时,嘴角淌着黑血,舌头已烂得说不出话。李谟站在证人席上,捧着\"备用账册\":\"陛下请看,这是岳峰旧部与张二狗的交易记录,上面有他们的指印。\"
谢渊突然冷笑:\"李佥事的账册倒是新鲜,纸是江南的桑皮纸,墨是宣府的松烟墨——岳峰旧部哪来这两样东西?\"他转向萧桓,\"臣请传江南织造局监督王显,他必知火油去向。\"
王显被玄夜卫从织造局带来,跪在堂下瑟瑟发抖:\"回陛下,三月廿三,李佥事的姐夫...让小的发七桶火油去宣府,说是...镇刑司要用。\"他掏出回执,上面有李谟的朱印,与油桶上的印鉴一致。
李嵩出列奏道:\"陛下,王显与谢渊同是永乐二十年进士,必是串供!\"他指向张二狗,\"凶犯已哑,无证可对质,此案当以'玄夜卫构陷'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