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三法堂前谁掷笔,边军骨冷雪漫漫(1 / 2)

卷首

《大吴史?刑法志》载:"德佑年间,边军粮饷累年亏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岳峰奏请三法司会勘。户部尚书张懋固拒,称'边饷收支有案可稽,无需兴狱'。会勘凡三月,证人三死,卷宗两焚,终以'吏员算错'定论,史谓'此勘非不能明,实不敢明也'。"

玉阶陈情血未干,朱门深锁案牍残。

三法堂前谁掷笔,边军骨冷雪漫漫。

宁武关的春风带着沙砾,刮得人眼睛生疼。岳峰将七封边将联名信摆在案上,每封信的末尾都按着血指印,"粮饷亏空"四字被泪水泡得发涨。"从去年秋到今年春,"他指着账册上的红笔批注,"大同左卫少发米两千石,偏关缺盐三百斤,阳和卫的冬衣至今未到——这些不是笔误,是有人把刀子架在了边军脖子上。"

谢渊刚从京师赶回,风帽上还沾着卢沟桥的尘土。"户部把账册改了三次,"他展开袖中抄录的底本,墨迹边缘泛着水痕,"原账上'英国公府借粮三千石'被改成'军粮损耗',经办人签字处盖着假印。"他忽然压低声音,"风宪司密报,张懋的管家每月往镇刑司送两箱银子,箱底都刻着'户'字。"

岳峰猛地拍案,案上的油灯晃出细碎的光影。"《大吴律》载明'边饷亏空千石以上,三法司当会勘',"他将联名信折成方胜,"我这就进京,就算跪死在金水桥,也要请陛下准了此事。"帐外传来士兵磨刀的声音,那是刚换防的新兵在打磨锈刀,刀刃划过青石的声响,像在割着谁的心。

文华殿的熏香混着药味,萧桓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岳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将边军的血书举过头顶:"陛下,去年大同左卫士兵吃观音土充饥,十人腹胀而死;偏关守将用自己的俸禄买盐,至今负债累累。此非天灾,是人祸!"

张懋立刻出列,朝服的玉带撞出急促的声响:"陛下,岳都督危言耸听!户部每笔支出发放都有回执,大同卫的回执上明明写着'足额收到',盖着卫所大印。"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这是去年的收支总册,臣已让主事核对过七遍,字字无误。"

谢渊跨步出班,手里捧着两本账册:"陛下请看,这本是户部存档的'实收册',这本是风宪司从大同卫抄出的'实收簿'。"他将两本账册并置,"同样是去年腊月,户部册上写'发米五千石',卫所簿上却记'实收三千石',中间两千石去向不明。"

李德全在旁冷笑,拂尘扫过案上的香炉:"谢大人怎知卫所簿不是伪造的?边将为求恩典,惯会做这种手脚。"他凑近萧桓,声音压得极低,"镇刑司查得岳峰与谢渊过从甚密,恐是借会勘之名,图谋户部之权。"

萧桓望着御案上的血书,指腹摩挲着"饿死者三十有七"的字样。殿外的风卷着沙尘打在窗上,像无数双叩门的手。"准奏,"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命刑部尚书刘章、大理寺卿王杲、都察院左都御史陈义,会同三法司衙署,即刻开勘。"

刑部衙署的皂隶在廊下洒水,洗去地上的青苔。三法司官员围坐在长案前,案上堆着如山的账册,最上面那本标着"正德三年至德佑三十二年边饷总账",封面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刘章用银簪挑起账册中的一张夹纸,纸上是大同卫的领粮签单,"千户李忠"的签名歪歪扭扭。"这签名与军册不符,"他眉头紧锁,"李忠是武人,识字不多,断不会写这般圆转的字迹。"

大理寺卿王杲戴着老花镜,正核对户部的支粮记录。"德佑三十年正月,发往宁武关的粮车有十二辆,"他指着记录上的朱砂印,"但驿站回执只记了九辆,这三辆去哪了?"

张懋的亲信、户部侍郎赵伦突然起身,袍袖扫过案上的算盘:"驿站回执偶有疏漏,不足为奇。"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是押粮官的私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十二车皆到',还有宁武关粮仓的收条。"

谢渊忽然冷笑:"赵侍郎怕是忘了,那年正月宁武关大雪封山,粮车根本进不去。"他展开风宪司的勘验记录,"我们查到押粮官在阳和卫逗留了十日,其间有三辆粮车进了英国公府的私仓,仓房的门轴上还留着粮袋的纤维。"

赵伦的脸瞬间涨红,指尖捏着算盘珠咯咯作响。都察院左都御史陈义咳了两声:"此事需传押粮官对质。"他刚说完,衙役突然闯进来,手里捧着个血布包:"大人,押粮官王顺在狱中死了,这是从他怀里搜出的......"

布包里是半枚户部印章,边缘缺了个角,与账册上的补印痕迹严丝合缝。

三日后的会勘设在大理寺,堂前的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第一个被传讯的是阳和卫仓官周明,他刚跪下就浑身发抖,膝盖在金砖上磨出细碎的声响:"小...小的只知按单发粮,其他的一概不知。"

谢渊将一份账册推到他面前:"去年腊月,你往英国公府送了三车米,收条上的'周'字与你今日的供词笔迹相同。"周明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突然,镇刑司缇骑撞开大门,领头的王振举着鎏金令牌:"李公公令,周明是钦犯,需押往诏狱再审!"他使了个眼色,两名缇骑架起周明就走,周明挣扎着哭喊:"是张尚书让我干的!他说......"话未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刘章拍案而起:"镇刑司竟敢干预三法司会勘!"王振冷笑:"公公说了,边饷案涉军机,理当由镇刑司主审。"他瞥了眼案上的账册,"这些废纸留着也没用。"说着就命人点火,火苗舔舐纸页的声响里,还夹杂着陈义的怒吼:"那是铁证!"

当晚,谢渊在风宪司翻到周明的卷宗,发现他十年前曾因贪墨被弹劾,是张懋力保才留任。"这就叫养寇自重,"岳峰望着窗外的月色,"张懋早就把这些人变成了自己的棋子。"突然传来敲门声,玄夜卫校尉沈峰捧着个瓦罐进来:"周明在诏狱'病故'了,狱卒说他临死前吐了这个。"

瓦罐里是块带血的账本残页,上面"张"字的最后一捺拖得很长,像一道血痕。

会勘停滞的第七日,岳峰在都察院的库房里找到一箱旧档。最底层的卷宗贴着"德佑二十八年"的封条,里面是户部给各边卫的"调剂单",每张单子上都有"暂借"字样,落款处盖着张懋的私章。"这就是了,"他指着单子上的数目,"三年来共借走粮九万石,盐五千斤,全成了'暂借'。"

陈义翻出对应的边卫回执,上面的"已还清"三个字明显是后补的。"我们传讯当年的边卫主事,"他刚写下传票,就见衙役脸色惨白地闯进来:"陈大人,大同卫前主事刘谦...在客栈被人勒死了,窗台上留着这个。"

那是枚镇刑司的铜令牌,上面沾着根灰白的头发——刘谦是个秃子。谢渊检查尸体时,发现死者指甲缝里有块锦缎碎片,纹样与张懋常穿的蟒袍一致。"他们这是在灭口,"他将碎片收好,"下一个该轮到我们了。"

岳峰望着库房外的黑影,突然冷笑:"他们越急,越说明心虚。"他提笔写了封密信,"沈峰,你把这个送进大理寺,让王杲大人明日在朝堂上念出来。"信纸上,他列了张清单:张懋的管家在通州有三座粮仓,英国公府的账房每月往镇刑司送银三千两,李德全的私库藏着边军的冬衣......

德佑三十二年五月初一,早朝的钟声里混着雷声。王杲刚要出列,就见李德全匆匆赶来,手里举着个火盆:"陛下,大理寺昨夜失火,粮饷案的卷宗全烧了!"灰烬里还飘着半张账册,上面"边军"二字已烧成焦黑。

萧桓盯着那堆灰烬,手指在御案上敲出沉缓的节奏。"烧得真巧,"岳峰突然开口,声音穿透殿内的寂静,"偏巧烧在王大人要奏事的前夜。"他转向萧桓,"臣请陛下准风宪司与玄夜卫共查失火案,另调户部底册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