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莫言帑藏皆私物,半是沙场血染红(1 / 2)

卷首语

“德佑三十二年正月,宁武关军饷亏欠三月,守兵日食一饼,冻饿死者日增。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岳峰据《大吴会典?边军饷章》‘欠饷逾三月者,可请内帑补垫’之条,奏请动支内帑银十万两,以充军饷。

镇刑司掌印太监李德全固阻,率二十四监官跪文华殿外,称‘内帑银乃供奉太庙、备皇室缓急之私库,边军饷需由户部支给,若开此例,边将必效仿以侵夺君产’。双方争执三日,李嵩、张懋等勋贵附议德全,称‘岳峰借军饷觊觎国帑’;谢渊率风宪司官属持内库流水账驳斥,证‘镇刑司近三年挪用内帑逾五十万两’。

史称‘此争非独为银钱,实乃勋贵集团与边将集团对国帑控制权之博弈。岳峰请饷,意在保边军生存;德全阻扰,实为护勋贵与宦寺侵占之利。内帑百万银锁于库中,而边关将士以血御寒,足见当时财权之弊——国帑非缺,乃被私占;边军非贪,实为求生’。”

内库银封锁绣绒,边军寒骨泣西风。

莫言帑藏皆私物,半是沙场血染红。

正月初三,宁武关的积雪冻得比铁甲还硬。岳峰站在粮秣库前,看着掌粮官老周将最后一袋小米倒进制斛,布袋底残留的几粒米粘在冻硬的麻布上,像撒了把碎星。老周捧着账册的手抖得厉害,枯黄的手指在"余粮"一栏反复涂抹,墨迹晕开成一片黑污:"都督,真...真没粮了。"他掀开库角的草席,露出三十石发霉的豆子,豆粒上的绿霉厚得能刮下一层,"军饷欠了整三月,昨日巡夜的张五把棉袄当了,换了三个冻饼,今早咳得直吐血。"

中军帐的炭火烧得只剩一堆白灰,岳峰捏着谢渊从京中捎来的信,信纸边缘被冻得发脆。"户部回文说'国库空虚,需等秋粮入仓',"他逐字念着,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可谢大人附的纸条上写,李嵩初三在府中摆宴,单是一道'驼峰炙'就用了三峰骆驼,够弟兄们吃半月。"亲卫赵勇掀帘进来,帐外的寒风裹着雪粒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矮下去:"北元骑兵又在关下遛马,骂咱们是'冻死的丧家犬'。弟兄们攥着弓,手指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拉都拉不开。今早有人哭了,说...说朝廷早把咱们忘了。"

岳峰猛地起身,棉袍后襟的冰碴簌簌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白。"备马,去京师。"他盯着帐外的烽火台,那堆用来报警的狼粪只剩小半堆,黑黢黢的像块脏棉絮——火药早在腊月就见了底,现在连狼烟都快烧不起了。按《大吴会典?内帑门》载,天子私库非遇国丧、大灾不得擅动,但若边军危急至"断粮三日、兵甲不继",经五军都督府、户部、司礼监联名奏请,可暂支内帑补垫。"我去求陛下动内帑。"他将冻硬的腰带勒紧三分,铜扣硌得腰眼生疼,"就算拼了这官职,也得让弟兄们活下去。"

正月初七的文华殿偏廊,积雪被来往太监踩成黑泥。岳峰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手中举着的军饷账册冻得能当板子用,纸页边缘卷成了波浪。司钥库太监王振摇着银丝拂尘,身后四个小太监捧着算盘,算珠打得噼啪响,像是在数他的骨头。"岳都督,这内帑银可不是大风刮来的。"王振的声音又尖又细,裹着哈气喷在岳峰脸上,"司钥库归镇刑司监管,李公公昨儿还吩咐,非陛下亲旨,一粒银子、一尺布都动不得。"

"《军饷律》第三章第七条载明:'边军欠饷三月,可请内帑补垫,次月由户部归补'!"岳峰将账册"啪"地拍在旁边的石案上,震得案上的铜香炉跳了跳,"去年秋粮被英国公府截留五千石,有账可查!户部推说无钱,难道要让宁武关的弟兄们嚼雪等死?"王振皮笑肉不笑地掀开账册,涂着蔻丹的指甲划过"内帑现存银一百二十万两"的朱批:"这是陛下的私产,是给娘娘采办胭脂、给皇子读书用的,可不是给边将填窟窿的。"

岳峰的目光扫过王振袖口露出的翡翠翎管,那物件通体翠绿,在雪光下泛着油光——他在大同卫见过商户倒卖,这成色至少值三百两,抵得上边军一个月的饷银。心头的火"腾"地窜上来,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私产?元兴帝靖难时,内帑银充作军饷,成祖爷说'天子之财,本就该养保家卫国之兵'!永熙年间,内帑七成用来修边墙、补军粮,何时成了太监们中饱私囊的赃物?"

王振的脸"唰"地白了,拂尘猛地指向殿门:"放肆!敢辱没内库规矩,你这是要以下犯上!"他身后的小太监们"哗啦"一声围上来,算盘珠子滚落满地,在雪泥里滚得老远。岳峰挺直脊梁,军饷账册上"宁武关三千七百士兵"的字样被他的指温焐出一片湿痕,"我是为三千七百条人命求饷,不是为自己求官。今日若动不了内帑,我就跪死在这文华殿前!"

偏廊的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脸上生疼。远处传来镇刑司缇骑的脚步声,靴底踏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岳峰知道,李嵩的人来了。但他没回头,只是将账册举得更高,仿佛这样就能让文华殿里的那位陛下,听见宁武关士兵冻裂的嘴唇在喊什么。

李德全听闻争执,带着缇骑赶来。他穿着貂皮袄,腰间挂着玉牌,与岳峰的破棉袍形成刺目对比:"岳都督,内帑动支需镇刑司盖印,咱家未接旨意,断不敢从。"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听说都督在查粮饷案?若安分些,咱家或可帮你求陛下拨点户部银。"

岳峰冷笑:"李公公是要我不查截留的粮,才肯给军饷?"李德全眼中闪过狠厉:"边军的命握在你手里,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转身对王振道:"把内库账本锁好,任何人不得私看。"岳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镇刑司不仅要阻内帑,更怕他查内库与勋贵的勾连。

正月初九早朝,太和殿的铜炉燃着昂贵的龙涎香,烟气在梁柱间缭绕,与百官朝服上的樟脑味混在一起。岳峰捧着账册闯入时,靴底的冰碴在金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惊得檐角铁马叮咚作响。“陛下!”他单膝跪地,账册“啪”地拍在丹墀上,封皮的“宁武关军饷簿”七个字被血渍浸得发暗,“宁武关士兵日食一餐,煮豆充饥,而内帑现存银一百万两,求陛下暂支十万,救救边关将士!”

他从怀中掏出血书,明黄的奏章上,三十七个血指印像三十七个未愈的疮疤,在晨光下泛着暗红。每个指印旁都用小字标注着姓名与军阶:“周诚,游击将军”“王二狗,小兵”……最末那个指印格外模糊,是冻僵的手指按上去的。

“放肆!”李嵩猛地出列,腰间玉带撞击朝服的声响惊得殿内鸦雀无声。他走到岳峰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血书:“陛下,内帑乃供奉太庙、皇室用度之专款,太祖神武皇帝立下祖制,非国丧、大灾不得擅动。岳峰此举,是觊觎君产,形同谋逆!”他玉带的鎏金扣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映得岳峰脸上一片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