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一鞭直指南疆路,要使清明照远方(1 / 2)

卷首

《大吴会典?军粮规制》载:“凡边军粮草,需‘年计存储,月查消耗’,由户部屯田司统筹,兵部武库司监运,玄夜卫巡防。山西军粮属‘北疆重镇储备’,每年秋收后由大同府、太原府征集,存入十二处官仓,每仓设‘监粮官’三人,司账、司秤、司钥分立,每月需将‘出入仓记录’报备户部,缺一不可。若私贩军粮至敌境,以‘通敌’论罪,主犯凌迟,从犯斩立决,包庇者同罪。”

仓廪虚痕映血光,军粮暗贩入胡疆。

账册藏尽千般恶,驿路追穷万里长。

朝有奸邪频作梗,途多险阻更须防。

一鞭直指南疆路,要使清明照远方。

德佑二十九年十月十五,深秋的晨光斜斜照进御书房,在金砖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案上摊着的山西官仓地图是麻纸手绘的,边角已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大同仓”“太原仓”的位置用朱砂圈了又圈,墨迹层层叠叠,几乎要透纸而过。萧桓指尖划过地图上标注的“秋收储粮五万石”字样,笔尖悬在谢渊呈上的“实际入库三万石”清单上,迟迟未落——那清单上的字迹是太原府监粮官的,墨迹里还混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在极度恐惧中写下的。

“谢御史,你说王林的亲信将军粮贩给了北元?”萧桓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指节因用力而捏皱了清单的边角。他忽然抓起案头的《大吴会典》,翻到“军粮规制”篇,朱笔圈注的“私贩军粮至敌境者凌迟”字样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山西军粮是北疆守卒的命脉,雁门关的将士每日一餐稀粥都快撑不住了,他们竟敢把救命粮往敌境送,这与通敌叛国何异?”

谢渊躬身呈上玄夜卫的密报,那纸页边缘带着北地的风沙磨损,右下角还沾着半片干枯的沙棘叶——那是雁门关外特有的植物。“陛下,玄夜卫追查汇通钱庄流水时,发现李穆的‘恒昌号’每月初三有一笔‘南疆药材款’,数额恰好与山西十二处官仓的月亏空吻合。更可疑的是,这笔款项的接收方是‘龙州土司府’,而龙州产的药材,根本无需从北疆采买。”

他从卷宗里抽出一张泛黄的账册残页,上面的墨迹被水浸过,却仍能看清“九月初七,付恒昌号药材款三千两”的记录:“太原府监粮官张顺昨夜在诏狱供认,今年九月初三、十一、十九,有三队‘商队’从大同仓运粮,每队五十车,押粮官是王林的表侄王庆。王庆出示的‘转运河南赈灾’文书,盖的是伪造的户部印信——真印信上月已随河南巡抚的奏报送回京师,此刻正在通政司存档。”

谢渊展开一幅手绘的商队行踪图,图上用墨线标注的路线蜿蜒曲折,在雁门关西侧画了个醒目的红叉:“玄夜卫暗线跟踪王庆的商队三日,发现他们并未南下河南,而是绕道雁门关西侧的‘黑风口私道’——那是条仅容一车通行的山间小径,平日里只有猎户敢走。商队在黑风口与北元游骑接头,粮车交接时,有玄夜卫亲随在暗处用箭射落了一袋粮食,麻袋上‘大同官仓’的火漆至今还在,火漆边缘的裂纹与官仓存档的印记完全吻合。”

“北元俘虏呢?”萧桓的声音陡然拔高,抓起那袋粮食的残片——粗麻布上还沾着北地的黄土,“他们招认了?”

“招认了。”谢渊呈上俘虏的供词,上面按着鲜红的指印,“北元左翼万户的亲兵供认,近三月收到的‘汉地粮草’,麻袋火漆、粮食品质都与大同官仓的存粮一致。他们还说,每次交接都有‘穿蟒袍的汉人’在场,用粮换北元的战马和皮毛,交易地点就在黑风口的山神庙——玄夜卫已在庙墙后搜到三枚‘恒昌号’的铜制令牌,上面刻着李穆的私章。”

萧桓将供词拍在案上,纸张发出脆响,香炉里的龙涎香被震得火星四溅:“户部屯田司是干什么的?每月巡查官仓的‘三监官’——司账、司秤、司钥,三人各掌一权,按《大吴会典》,缺一人签字都不能开仓,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三万石军粮被运走?”

“陛下有所不知。”谢渊的声音沉得像北地的冻土,“大同仓的司账官是李穆的远房表亲,司秤官收了恒昌号的三百两银子,司钥官被王庆以‘家眷安危’胁迫。三人早已串通一气,每月的‘出入仓记录’都是伪造的,用‘霉变损耗’‘鼠患盗粮’掩盖亏空,户部屯田司郎中张启是李穆的姻亲,对这些破绽视而不见,还在‘月度核查文书’上盖了印。”

晨光渐渐移到案头的山西地图上,将“黑风口私道”的位置照得透亮。萧桓望着那道蜿蜒的墨线,忽然想起大同守卒的血书里“三日一餐,煮皮带充饥”的字句,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他抓起那份北元俘虏的供词,指腹抚过“用粮换战马”的字样,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们拿边军的命,换自己的银子,再用银子帮敌人武装起来,回头杀咱们的兵……好,好得很!”

谢渊看着萧桓捏皱的供词,知道此刻无需再多言——证据已形成闭环,从官仓亏空到商号转账,从商队路线到敌境交接,每一环都指向王林与李穆的通敌之罪。他只需静静等候,等候君王的雷霆之怒,等候那道南下追查的旨意。

御书房的龙涎香仍在袅袅盘旋,烟气缠绕着梁柱,却再也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那是三万石军粮背后,北疆守卒冻裂的伤口渗出血珠的气息,是城堞下冻毙士卒未干的血泪气息,正顺着密报的纸页、供词的墨迹,一点点浸透这深秋的晨光,在金砖地上凝成无形的寒意。

萧桓猛地拍案,案上的青铜镇纸被震得跳起半寸,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撒在山西官仓的地图上,像给那些标注“亏空”的地名蒙上了一层寒霜:“户部干什么去了?官仓亏空三万石,十二处粮仓的‘三监官’每月联名画押的‘仓廪充盈’文书是假的?难道他们的眼睛都瞎了,竟无一人上报?”

“陛下息怒。”谢渊的声音沉缓却有力,从卷宗中抽出一份泛黄的“月度巡查记录”,上面的户部签章墨迹犹新,“陛下,户部屯田司郎中张启是李穆的表亲,他在‘月度巡查记录’上伪造了入库签章,将三万石亏空记作‘霉变损耗’‘鼠患盗粮’。玄夜卫昨夜抄查恒昌号账房时,发现了王庆与龙州土司的密信,火漆未干,上面写着‘粮账已妥存土司府密室,待风声过后销毁’,还附着一张‘两千两谢银’的收条。”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李嵩慌忙出列,袍角扫过案边的铜鹤香炉,带起一阵香灰。他是李穆的族叔,朝服上绣的仙鹤补子在烛火下泛着油光,却掩不住脸色的慌乱:“陛下,谢御史所言恐有夸大!恒昌号是京师老字号,偶有药材贩运南疆不足为奇;王庆押粮赈灾许是张启调度失误,盖错了印章,何来‘通敌’一说?龙州土司世代归附朝廷,每年纳贡从不间断,怎会私藏账册?谢御史这是捕风捉影,想借查案之机株连勋贵,动摇国本啊!”

殿中立刻有几名勋贵附和,定国公徐昌出列时,腰间的玉带撞得叮当作响,他捋着花白的胡须,语气看似老成持重:“陛下,北疆战事未平,南疆土司本就多有反复。谢御史若贸然带玄夜卫赴南疆,恐被土司视为‘朝廷兴师问罪’,激反了龙州各部,到时光南疆生乱,北疆又无粮,我大吴将腹背受敌。依老臣看,不如传旨龙州知府代为查访,何必劳动御史亲往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