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惊雷炸响,李穆的脸色瞬间惨白,猩红袍袖下的手无力地松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忻城伯赵武张了张嘴,却在萧桓锐利的目光下把话咽了回去,铁甲护肩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透着绝望的寒意。谢渊望着御座上的皇帝,青袍下的脊背挺得更直,他知道,这道旨意不仅是信任,更是千钧重担。
谢渊躬身领旨,青袍在晨光中缓缓舒展,粗布的褶皱间还沾着昨日血书的暗红痕迹——那是百姓指印蹭上的血渍,已在布纹间凝成暗红的斑点。他额角的红痕尚未消退,边缘泛着淡淡的青,却透着一股沉实的劲,仿佛那伤痕不是疲惫的印记,而是信念的勋章。
“臣遵旨。”谢渊的声音清朗如洗,穿透殿中凝滞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定当核查详实,寸寸较真,不负陛下所托,不负边军弟兄的白骨,不负百姓的血书。”他双手抱拳,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目光扫过御案上的粮草账册,那里藏着边军的生路。
李穆的脸色青白交加,像被寒霜打过的猪肝。猩红袍角扫过金砖时带着无声的不甘,“哗啦”一声轻响,却掩不住他攥紧的拳头——龙州土司私藏的三万石军粮还没来得及转移,妻弟通判的账册漏洞百出,三司联查的旨意如同惊雷,炸得他心头冰凉。他躬身应诺时,声音干涩发颤:“臣遵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谢渊的背影,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镇刑司太监王瑾缩在鎏金柱后,半张脸隐在柱影里,只露出那双翻着白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御案上的血书。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耳后的褶皱,他下意识地攥紧拂尘,雪白的尘尾被绞得扭曲——伪造盟约的账册还锁在值房的暗格,去年私吞的两万两冬衣银账目尚未销毁,“核查粮械”四个字像催命符,让他双腿忍不住剧烈发颤,全靠柱身支撑才没瘫倒在地,喉间发紧得连吞咽都难。
周毅等老将眼中泛起泪光,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铁甲护肩上。老将军颤抖着出列,甲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陛下圣明!边军弟兄终于能等到来年的冬衣了!”他按着腰间的旧佩刀,刀鞘上的铜环轻响,像是在为这迟来的决断欢呼,又像是在哀悼那些冻毙在烽燧下的弟兄。
萧桓看向谢渊,目光深邃如潭,映着晨光中的血书:“一月后,朕要看到三样东西:边军实数清册,注明每卫的老弱病残、能战之卒;粮草调度明细,标清每石粮的来路去向、经手官员;二寇动向密报,辨明虚实真假。”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待实情查清,粮草备足,边军整肃如铁,再议出征不迟。”
萧桓拿起御案上的血书,轻轻放在谢渊手中。麻布的粗糙触感透过掌心传来,那些重叠的指印仿佛还带着百姓的体温,有的指腹带着老茧,有的指尖留着冻疮的裂痕。“这血书,你且收好。”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恳切,“核查时若遇阻力,便看看百姓的指印——他们要的不是开疆拓土的虚名,是屋檐下的炊烟,是田埂上的收成,是活下去的指望。”
谢渊双手接过血书,指尖触到血痂时微微一颤,那硬度里藏着百姓的绝望。他躬身再拜,额头几乎触到金砖:“臣谨记陛下教诲。”青袍在晨光中挺得笔直,像戈壁滩上终于等到雨露的劲草,根须深扎,不肯弯折。
散朝的钟声响起时,李穆与王瑾几乎是踉跄着退殿的。李穆路过谢渊身边时,喉间挤出一句低沉的“走着瞧”,猩红袍袖带起的风里裹着怨毒,像淬了毒的冰棱;王瑾则死死低着头,匆匆躲进镇刑司的值房,连同僚的招呼都没敢应,靴底碾过回廊的声响里藏着慌乱,仿佛身后有追兵。
萧桓站在丹陛之上,望着谢渊捧着奏折与血书走出紫宸殿的背影。青袍在宫道上渐行渐远,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倔强的墨痕,印在朱红宫墙下。贴身太监李德全捧着狐裘上前,轻声道:“陛下,天凉了,露重,该回暖阁了。”
萧桓没有回头,目光望着远处的宫墙,那里隐着玄夜卫的暗哨,藏着勋贵的私宅,更连着万里边关的烽燧:“李德全,今日暂歇风波,却不是止争。”他的声音带着深秋的凉意,像晨露落在枯叶上,“边战迟早要打,但得打得明明白白——知道要派多少兵,带多少粮,打多少敌人,不能让百姓白流血,粮草白耗费,将士白送命在糊涂账里。”
李德全躬身应道:“陛下圣明。谢御史捧着血书的样子,老奴瞧着,是真把百姓装在心里,把边军的苦刻在骨头上。”他望着谢渊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眼中带着叹服。
风从广场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在丹陛的栏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萧桓拢了拢龙袍的领口,指尖触到丝线绣成的龙纹,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这一月的核查,才是真正的硬仗:勋贵会用权势阻挠,宦官会用阴招暗算,边镇的积弊会像烂泥潭,每一步都可能深陷。但望着天边渐高的日头,他的目光愈发坚定——只要守住“求实”二字,总能等到清风扫尽阴霾的那天。
片尾
风从广场吹过,带着初冬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打在丹陛的栏杆上。萧桓拢了拢龙袍的领口,望着天边渐高的日头,心中清楚:这一月的核查,才是真正的硬仗。勋贵的反扑、宦官的阻挠、边镇的积弊,每一处都是难啃的骨头。但他握着那枚刻着“制诰之宝”的玉印,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目光愈发坚定——只要守住“求实”二字,总能等到云开雾散的那天。
卷尾
《大吴史?德佑实录》载:“二十九年九月二十,帝纳谢渊‘三实’之策,定‘先守后议’基调:命三司联查边军粮草,玄夜卫侦敌情,限一月报实。帝曰‘战需明虚实,守需固根基,不凭虚言,不循私情’。
论曰:‘德佑朝边事之争,非战与守之辩,实虚与实之较。李穆等以虚名逼战,谢渊以实策固边,帝终以民为本,择实弃虚,此为治国之要。暂歇风波之下,核查之役已暗起,朝局暗流将更烈。’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二十夜,玄夜卫密报:李穆密信龙州土司‘速造急变’,王瑾遣人烧镇刑司旧档——暗战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