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秘勘房外间,韩似道端坐在皇城司兵士匆忙搬来的太师椅上,双目微阖,手指缓缓捻动着紫檀念珠,仿佛老僧入定。然而,那微微绷紧的嘴角和偶尔开阖间泄出一丝冷光的眼缝,却透露着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御史台的官员们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韩府的家丁则如狼似虎地环视四周,与皇城司守卫形成无声的对峙。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内间密室门口,陈砚秋与赵明烛借着查看文书的名义,低声急速交换着信息。
“冯四又昏死过去两次,崔太医用了猛药,才勉强吊住一口气。”陈砚秋语速极快,眉头紧锁,“他断断续续又说了些话,确认了乌泮峒,还提到那个汉人老者似乎被称为‘林先生’,在俚人中颇有威望,但深居简出。其他的,一涉及韩府具体事宜,他就惊惧不语,或剧烈咳嗽。”
“林先生?”赵明烛眼中精光一闪,“岭南流放的罪臣中,林姓者……前朝倒是有几位,但年代久远。或许是他们的后代?此条线索至关重要!必须让他撑住!”
“难!”陈砚秋摇头,“崔太医说他的瘴气入腑已深,又受了惊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韩似道只给半个时辰,时间远远不够。”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瞥向外间稳坐如山的韩似道。他亲自在此坐镇,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也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冯四一死,或者半个时辰一到,韩似道会立刻以最强势的姿态带走管家,并将“无故扣押、查无实据”的罪名牢牢扣在皇城司头上。
“不能坐以待毙。”赵明烛眼神锐利起来,“韩老贼在此,反而说明他心虚。他越是想尽快掐断线索,我们越是要找出新的突破口!那本邪经!”他看向方才被陈砚秋用来转移视线的那本手抄经卷,“王三与此物关联,冯四的交易又牵扯岭南和可能的流放罪臣,这其中会不会有我们尚未发现的联系?”
陈砚秋心中一动。的确,无论是光禄寺小吏王三,还是岭南来的冯四,都是底层人物,但他们一个接触到了邪经,一个接触到了奇毒,最终都服务于韩似道集团的阴谋。这背后,或许存在着一条更为隐秘的操控链条。
“墨娘子的人或许知道更多关于明尊会的事情。”陈砚秋低声道,“尤其是其与官场、乃至岭南地方的牵连。”之前捣毁南郊窝点,抓获的只是些小鱼小虾,核心机密未必知晓。
赵明烛立刻招手唤来一名绝对心腹,低声吩咐几句,那人领命,悄然从后门溜出,前去寻找墨娘子留在皇城司附近的联络人。
等待回信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外间,韩似道依旧闭目养神,但捻动念珠的速度似乎微微加快了些。一名御史官员似乎想上前搭话,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
内间,崔月隐全力施救,冯四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陈砚秋和赵明烛则快速翻阅着从王三住处搜出的其他几本邪经手抄本,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明尊教义、人员、以及可能涉及地域的线索。
这些经卷内容荒诞离奇,混杂着弥勒下生、明王降世、末劫救赎等概念,又夹杂着许多诡异的符咒和偈语。文字粗陋,显然并非出自学问高深者之手,但对底层民众却有着极大的蛊惑力。
“你看这里,”陈砚秋指着一本经卷末尾一段歪斜的批注,“‘光明使者,南来北往,沟通幽冥,搬运法材’……这‘南来北往’,‘搬运法材’,像不像是在描述某种秘密运输?而‘幽冥’,是否可能暗指岭南瘴疠之地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赵明烛凑近细看,神色凝重:“还有这句,‘法雨润北,净火涤南’……北指京师?南指岭南?净火……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词。”他联想到碱草烟和阎罗籽的毒性。
正当两人试图从这些谶语般的文字中解读出更多信息时,那名心腹逻卒带着一名浑身湿气、做贩夫打扮的男子悄然返回——正是墨娘子手下的得力干将,绰号“泥鳅”,精于市井打探和潜行。
“赵大人,陈先生,”泥鳅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墨大家得了消息,让小的立刻回禀:那个明尊会,绝非简单愚弄乡民的邪教。其会首神秘莫测,但会中确有能人,似乎精通漕运、驿传乃至官府文书传递的漏洞,常借这些渠道传递消息甚至物资。更重要的是,墨大家安插在南方的人曾回报,广南西路一些州府,近年的确有一些类似明尊会的秘密香堂活动,而且……似乎与某些被贬谪或流放至此的官员家眷有所往来!”
“果然如此!”陈砚秋与赵明烛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明尊会果然可能是一条连接京师与岭南的秘密通道!韩似道集团极有可能利用甚至掌控了这个邪教,一方面用以控制像王三这样的底层棋子,另一方面则通过其网络进行诸如毒药运输、信息传递等隐秘活动!
“那些流放官员家眷,可知具体有哪些人家?”赵明烛急问。
“具体名册难搞,”泥鳅摇头,“但墨大家提到,前些年因‘墨池案’被流放岭南的李昉家族,其留在当地的旁支子弟,似乎就与当地的明尊会香堂走得颇近,生活境遇也比其他流人要好上不少……”
李昉!又是李昉!李玮的族叔,二十年前墨池案的受害者!他的家族后人,竟然与邪教有染?这是沉沦堕落,还是……另有所图?或者,根本就是被韩似道集团以某种方式控制、利用,成为了其在岭南的代理人?
所有的线索——墨池旧案、邪教、岭南毒源、流放罪臣后代——在这一刻,似乎通过“明尊会”这个诡异的组织,扭曲但又清晰地纠缠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密室门轻轻打开,崔月隐探出头,面色极其凝重,低声道:“两位,冯四……怕是不行了!但他回光返照,似乎想说什么!”
两人立刻冲入密室。只见冯四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眸子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诡异的狂热,他死死抓住床沿,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