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底层军士而言,完成征役任务才是第一位的,哪管你是什么人。
严瑾看着眼前这些凡人士兵,他们脸上有凶狠,有麻木,或许也有一丝对战争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军令和局势裹挟的无奈。
他若反抗,自然轻而易举。
但这意味着打破自己立下的“凡人”心境,也意味着可能会给这座客栈、给这些执行命令的兵丁带来不可预知的灾祸。这并非他想要的“历练”。
一瞬间,他心中念头百转。
或许……这也是红尘历练的一部分?
去亲身经历凡人的战争,感受最底层的杀戮与挣扎,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生死”与“守护”?
想到这里,他眼底深处那一丝淡漠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定融入其中的平静。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读书人被屈从武力的屈辱和无奈,颓然道:“……在下遵命便是。”
他不再反抗,任由兵丁将他推搡着,带出了客栈,汇入了街上其他被征召来的、面带惶恐或麻木的青壮队伍之中。
很快严瑾就被编入了一支临时征调的民夫营,负责向前线转运粮草和军械。
没有铠甲,只有一件简陋的号褂,和一杆用来挑担子的长矛。
站在一群大多面黄肌瘦、神情惶恐的民夫中间,严瑾这个“瘦弱书生”显得格格不入。
有人同情地看他一眼,有人暗自庆幸还有个更弱的垫背,更多的人则是沉浸在对未来的恐惧中,无暇他顾。
带队的老卒看着严瑾,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小子,算你倒霉。到了地方,机灵点,跟紧我,让你干啥就干啥,别抬头,别乱跑,兴许……还能捡条命回来。”
严瑾看着老卒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和风霜,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老丈。”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那里天际隐隐有烟尘。
严瑾所在的民夫营,甚至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配发齐全,大多人手里只有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或是锈迹斑斑的旧长矛。
他们被驱赶着,在战线后方挖掘壕沟,搬运着沉重的石料和滚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一种越来越近的、令人不安的肃杀。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如同闷雷般从前方阵线传来,越来越清晰,震得人心头发慌。
空气中开始混杂进一股浓烈的、甜腻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
“快!快!把滚木抬上去!堵住缺口!”一名浑身浴血的低级军官嘶哑着嗓子吼道,他的甲胄上布满了刀痕,眼神里是疲惫与疯狂。
严瑾和几个民夫扛起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大滚木,艰难地往一处被敌军冲车撞得摇摇欲坠的寨墙缺口跑去。
脚下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透,变得泥泞不堪,每踩一步,都会带起暗红色的泥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凡人的战争。
没有绚丽的道法对轰,没有移山倒海的神通,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肉体碰撞与金属撕裂。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清军士兵,肚子被长矛捅穿,肠子流了一地,却还在徒劳地用手往肚子里塞,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
他看见一个凶悍的明军刀盾手,刚砍翻两名清军,就被侧面刺来的三四杆长矛同时贯穿,身体被架在半空,兀自瞪着眼睛,手中战刀无力滑落。
生命在这里廉价得如同草芥,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成为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