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如天之德(2 / 2)

也不是因为周礼讲究什么狗屁的仁德王道仁义,仿佛大洗脑术一般,把所有人的脑瓜子都洗的只剩下开拓四夷这一个念头。

而是因为他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这占星殿里面,观了不知多少年星的东皇太一同样看着方圆手指的方向说道:“道不虚行,自有天意。

正如天上的星辰从无定数,有星落,有星起。

亦如众生之命运,小子可称王,旧侯能陨灭。

唯有这套如星轨一般的规矩,能让星起时有人敢闯,星落时有人愿容。”

“是啊,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

哪怕这盼头是别人画出来的饼,更何况姬周还真愿意把这饼给你。”

摇了摇头,方圆越说越笑,笑着笑着就想哭。

原来一切源头是在这里,原来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即使是所谓神圣的天子,也不过是在这套规矩里,算着如何让底下诸侯别反,让黎民别乱。

好能够让他们家的好饭能够多吃几碗,多吃几年。

“也是因为这一套给所有人的保障。

所以哪怕后来扩土开疆,不知道吞了多少国土部落,不知道早把自家的文化演变了多少回。

各家的文字,语言,习俗,不要说有一丝一毫相似的地方了。

哪怕在一些诸侯们看来,对方的言语、行为,以及服饰、习俗,都特么的应该称得上是外星人了。

但诸侯会盟之时,看到对方身上的玄纁礼服、手中的桓圭信圭,就知道‘哦,这是按规矩来的自己人’。

吵架的时候,还能引两句《诗》或者《周颂》来骂人,对方还特么的听得懂!”

“尔不恭,视周为无天。”

(密人不恭,敢距大邦。——《诗经·大雅·皇矣》)

“汝敢违礼,何谈诸侯。”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诗经·鄘(yōng)风·相鼠》)

看着对骂仿佛对歌的虚影,方圆脸上的哭笑交织。

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荒谬、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情。

“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东皇太一的声音带着古老的韵律。

“即使他们有了再多的野心,有了再多的不同。

但只要想在姬周混饭吃,那他们就必须认礼、尊礼。”

这话说的像是小混混在画地盘,但方圆却无比认同。

真正的华夏不是什么文化,不是那两件衣服,不是唱的那两首乐曲,而是这一套规矩。

这一套哪怕你有再多的野心,再多的想法,也不得不承认、不得不遵守的规矩。

至于其他的什么音律、服饰,以及这些的最终产物文化,不过是这一套规矩的衍生品罢了。

毕竟华夏的正统是什么?

楚人的巫鬼、雩舞?

齐人的鱼盐、侈谈?

赵人的胡服骑射?

秦人的蒹葭、无衣、车邻?

扯什么犊子呢?

在那个千音千色,万声万法的时代。

你特么七国内部都能分出百八十种腔调,更何况想要代表整个姬周,乃至代表华夏。

真要是从这些里面选一样东西代表华夏,那特么得把狗脑子跟人脑子都打出来。

而且除了上面谈到的几个国家,还有几个国度,以及对应的文化特色还没谈。

这还只是已经卷到最后的七雄,在更往前,在春秋三百载的烽火里。

光是宋卫陈蔡之间就隔着比山更高的方言墙。

宋人骂竖子时卫人听成夸赞,陈国祭祀的鼓点被蔡人当作战前擂鼓。

可当郑伯捧着束帛雉羽来调停,所有国君都能用《棠棣》的调子唱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

哪怕早上才互相偷过对方的麦子。

就连被骂作「南蛮鴃“鴃”(jué)舌」的楚王,也要在黄池之会上抢着给周天子献苞茅。

一边跳着雩舞招鬼神,一边用雅言背诵《周南·汉广》。

最讽刺是秦晋之好的年代,河西的秦军和河东的晋军白天厮杀,晚上却用同样的仪轨祭祀同一个山河之神。

秦人烧璋玉,晋人埋圭璧,祷告词都摘自《周颂·时迈》。

东皇太一拂过虚空,星尘聚成九鼎八簋的幻影。

“周公旦以礼为疆,把规矩做成酒曲,让诸侯,让天下人酿造出属于自己的酒。”

“然后用九鼎八簋(guǐ)当酒器,不管你酿的是秦地的烈酒、楚地的甜酒,还是齐地的浊酒,都能往这里面放。”

方圆望着鼎身上崩裂的饕餮纹轻声道。

周礼就好像种子一样,吸收着各种各样的养分长出了不同的参天大树。

这些参天大树汇合在一起,成了一片茂盛的森林。

而这也才是真真正正的礼法大于天。

特么的,搞了半天。

所谓的仁德是这个仁,德是这个德。

跟特么个人修养,道德品质这些虚的,完全没有半点相干。

相反,这玩意儿扎实的不能再扎实,扎实到渗入所有人的骨子里。

只不过,这要是出了问题,那也是救都救不了的大问题。

毕竟根本的种子被破坏,这一片森林的树木长得再好、再美,还能够活几年呢?

就像扁鹊救治蔡桓公一样,病灶在骨髓之中,只能够听天由命,非人力所能扭转。

从此以后,所有人又只能回到原来那个杀人全家,除我之外皆是奴隶的疯狂内卷时代。

在这个时代,不会给你试错的机会。

不会教你怎么成功,不会教你怎么接受自己的失败,不会教你如何东山再起。

不会让你走投无路之下,还能找得到一片瓦遮雨。

方圆忽然明白为什么孔子总梦周公,那不是在怀旧。

那是在悼念,就好像那一句“1997过去了,我很怀念它”一样。

只是孔老二不是在怀念别的,他是在怀念那个永远逝去的时代和越来越糟糕的现实。

毕竟他死了三年以后,春秋就差不多正式结束,进入战国了。

(按照通用时间,公元前476年算的。

在这一个时间段前后,晋国六卿争霸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齐国田氏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实际权利,原本的国君只保留了虚名。

吴越争霸,这一场春秋最后的霸主纷争结束。)

“所以这也是这一个时代,明明孔圣人分明是孔虐。

结果却依旧成了路边一条,被人打的只能缩在姬周的原因。

毕竟时代不是已经变了,而是等他上场的时候,时代早就已经踏马的结束了。

他来的太晚了。

因此,他依旧只能抱着那些仁义道德去四处兜售,甚至连周礼的底子都没法提。

毕竟这就好像已经连坟墓都立了百八十年,骨头渣子成了灰,人已经轮回了不知多少世,却还要当初的那个人再回来一样。

不是被大势碾压了,而是轮到他的时候,就连大势都已经走到了尾声。

这踏马让人怎么救?”

世界已经到了无量量劫,旧宇宙的星辰都已冷却坍缩,新的奇点即将在绝对的虚无中爆炸重生。

你却抱着一块上古时代的星图碎片,想要拼回早已寂灭的银河。

只能说不愧是圣人吗?居然敢干这种事儿。

方圆嘴角抽搐的暗自盘算道:“而且还有那么多朝前看的竞争对手,以及他们内部的纷争。”

老二果然不是什么好位置,压力太大了,尤其是这种被当老大培养的老二。

孔子,家中老二,他的字“仲尼”中“仲”字就代表排行第二。

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先有长子孟皮(孟为长子排行),但孟皮有足疾。

因此,孔子也承担了一部分长子的责任。

毕竟对他的培养,能证明这一点。

学习礼仪、典籍这些周室天下传家的好玩意儿。

再加上他爹死的早,家里没人,兄长有疾的情况下。

他不顶上去,谁顶上去?

跟他的一生挺像的。

在那个名为“周”的庞大家族,家长(周天子)早已年老体衰,镇不住场子。

嫡长子(姬姓宗室)们或孱弱、或堕落,失了威望。

剩下的一群强悍的“庶子”兄弟(诸侯、卿大夫)们挣抢着家产,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孔子这个“仲尼”,这个被迫早当家的老二,目睹着家族的分崩离析。

本能地想扛起长子的责任,想去修补,想去调和。

想去把那些撕破脸皮的兄弟们按回一张桌子上,逼他们记住“家和万事兴”的古训。

拿出拳头和文化,拿出曾经发生过的美好。

但这些东西没用也就罢了,还起到了反效果。

毕竟他的拳头的确硬,所有人也想知道他的拳头为什么这么硬,能不能让自家人的拳头也这么硬?

主观上想要克己复礼,但客观上却是直接在本就已经出问题的礼法上,狠踩了一脚油门儿。

毕竟他本身就在破坏周礼,或者说改良周礼,这又怎么可能说得服所有人呢?

“如天之德,复兴这样的德行又怎么可能只靠着说和拳头打呢?”

方圆叹息的看着殿顶的星空。

更何况,孔子把一套明明应该是治家的规矩变成了修身的法门,还是特虚的那种。

“周礼可不是什么如天之德,它真真正的路子是地势坤,厚德载物。”

面对东皇太一指出的错漏,方圆很虚心的说道:“没有地承载天,天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