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祖?
监于有夏、监于有殷。
天命不仅有了标准,还随着朗朗上口的诗歌烙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听着东皇太一的话语,方圆应和道:“五色可以乱目,也可以醒目。
五音可以惑耳,也可以震耳。
音乐能使我歌我泣,就能使天下人随我之愿去歌去泣。”
上学的时候,这篇课文记不住,那篇课文记不住。
但碰到喜欢的歌曲,哪怕就是听了一遍,歌词都能记个大概。
“一切的标准,周礼出现了。”
东皇太一的声音遥远至极,仿佛站在周礼成型的那一刻,对着下游的人说话。
虽然同样都是戏剧,同样是为了让自己的位置坐的更稳。
但这一场大戏,周人不再像殷商一样盲目的追求剧本的精彩,舞台的庞大。
相反这一场戏,所需要的是如同交响乐一般的精准和稳定。
“商汤抢到了天命的话筒,而周人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在磕磕绊绊中编写了一套剧本。
君臣,父子,家国,天下,亲梳。”
方圆击节赞叹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位置。
每一个位置上,什么样的事儿会受到天命的眷顾,什么样的事儿,会得到天命的厌弃。
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跟你搞那些虚的。”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夫义、妇听、长惠、幼顺……
“君不行仁政,便是自绝于天。
臣不守忠道,便是逆天而行。
父不慈,子不孝,便是败坏天命根基。
一切都有了答案,一切都有了各自的轨迹。”
东皇太一轻点星雾,光影中的九州上面落满了周礼二字。
“周人知道不能再像前面两位那样搞唯我独尊,所以他们很大方的放开了权力。”
方圆看着星雾映照出的诸侯爵位图,冷冷的说道:“还有责任。”
景象中,周天子居于中心。
但不再是商王那种唯一的、绝对的天人通道。
他将土地、人民、统治权,以及部分祭祀权和保卫疆土、尊奉王室的职责。
通通分给了同姓宗亲、功臣勋旧以及前朝遗裔。
按照每个人的层级一点一点的划分,保证所有人都能吃上肉。
哪怕分到最底下的人只剩肉沫了,那也是肉啊,相比于原来的食物好了不知多少。
“更何况诸侯们在各自的封国内,同样可以祭祀山川,管理臣民,拥有军队。
周天子不再需要事必躬亲,表演给所有人看‘予一人’有多么独一无二。”
方圆指着那些星点说道:“压力被分散了,所有人也都被解放了出来。
殷商的天命大戏,虽然依旧在唱。
但周天子不需要再独自承担证明‘天命’的全部成本。
每一个诸侯,都成了周朝统治体系的一个节点,一个‘小天’,分担着统治和表演的压力。
因此,周王室不必为了凑出天命表演的费用。
而对自己人敲骨吸髓,对外面征伐不断。
而且他们还制作了礼乐。”
星雾变幻,浮现出繁复而精美的青铜礼器、庄严肃穆的乐舞、等级森严的礼仪场景。
“周公旦们,制定了一整套极其详细、无所不包的礼乐制度。
从祭祀、朝觐、征伐、宴饮,到穿衣、乘车、佩玉、用鼎……
哪一个等级的人只能用哪些东西,哪一个时间用哪一些东西。
甚至是数量,种类全都有了明明白白的规定。
他们用‘礼’,编织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
在这张网上,即使是周王,也必须要遵循礼乐的规定。”
因此,相对于殷商那屁大点事儿都要举行祭祀的行为,周朝的资源利用率一下子提升了不知多少。
毕竟不论是周王还是诸侯,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随心随意的增加祭祀的数量,祭祀的规格。
完全不考虑国家能不能负担得起,老百姓能不能承受得了。
没办法,只要没有礼崩乐坏。
在礼乐的制度之下,你敢“无礼”“乱礼”,就等着被天下共讨之。
就等着成为别人礼乐上的祭品。
“很聪明,不是吗?”
方圆大声的赞叹道:“周人没有简单地禁止奢侈和滥用,相反,他们还允许你滥用和浪费。”
“但只有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间,以特定的方式,才能进行特定规模的滥用和浪费(祭祀、宴饮、用车驾等)。
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越界。
否则,逾越即是‘非礼’,即是僭越,即是对整个秩序网络的挑战和背叛。”
东皇太一冰冷的声音接上了方圆的话,如同最终审判的落槌。
星雾之中,那套繁复精密的礼乐制度骤然散发出凛冽的寒光。
不再是温情的装饰,而是化作了无数条清晰冰冷,不可逾越的规则锁链。
将整个天下,从周天子到最低等的士,都牢牢束缚在其间。
“但整个九州天下的浪费被制止了。”
方圆指着那被迫遵守规则的诸侯大夫和周天子。
“因为任何超支行为,不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你想‘随心所欲’?
可以。但你先要掂量一下,能否承受得起‘非礼’所带来的政治代价。
失去合法性,失去盟友,甚至招致天子的讨伐。”
算什么账都不如算政治账,能够上多少称就上多少称。
想浪费,想滥用,想享受众人称赞的目光。
行,看看你的等级是不是诸侯?用鼎能不能超7个?乐舞能不能上64人?
不是?
那你特么的什么档次,敢跟我们用一样的东西?
这甚至都不需要周天子号召,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诸侯就得先动手把敢无礼的家伙给揍死。
毕竟礼象征的不仅仅是特权,更是政治地位。
当一个人使用超越自身地位所使用的礼时,那代表的就是他要跑到上一层去跟人抢饭吃了。
或者说他有了这样的野心,有了这样的能力。
而众所周知的是,越到金字塔尖所能站的人越少。
所以先上车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警惕这种后来者?
而同级的人面临这种情况会想,凭什么你能我不能?
至于他们到时候是会效仿你努力往上爬,还是想着把你小子拉下来共沉沦?
那就看你敢不敢赌了。
而最底下的,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已经有了的三鼎(士),那更是把守礼刻进骨子里了。
毕竟他们不能赌,也不敢赌。
他们是天子,诸侯,卿大夫,士这一划分的最底层。
一旦行差踏错,那以后就连士的身份都保不住。
直接跌回庶人堆里,连三鼎的边儿都摸不着了。
他们是没有退路的,不像上面三层的人,可以一级一级的往下落。
当然,他们有的时候也落的挺快的,一次性跑到了庶人里面去。
而跌回庶人堆,代表的是自此以后,与牛马同栏,与尘土无异。
不再是“肉食者”,不再能聆听雅乐,不再能参与祭祀。
名字将从宗族的谱系中被彻底抹去,一生所恪守的尊严、所维护的体面,瞬间化为乌有。
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三只鼎,更是鼎中所盛放的那一道与芸芸众生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道鸿沟,是他们的全世界。
“因此。”
方圆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精准。
“最顽固的保守派,往往产生于即将跌落阶层的边缘,而非高枕无忧的顶层。
顶层的周天子或许还会为了天下平衡而行使‘恩赐’或‘宽宥’,但这些士,他们输不起。
任何来自下层的窥探和模仿,都会被视为最直接的威胁,会遭到他们最激烈、最不计后果的反扑。”
“他们成为了礼乐制度最坚定的扞卫者。”
东皇太一接口道,星雾中浮现出一个个士人身影。
他们面色紧张,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周遭的一切,任何细微的僭越都能让他们惊跳起来。
“这形成了一个无比稳固的三角形结构。”
方圆用手指在虚空中勾勒。
“顶端的周天子,依靠礼法分配权力,仲裁纠纷,是最终的受益者和裁决者。”
“中间的诸侯、大夫,既有向上攀爬的欲望,也有向下坠落的恐惧,在博弈中动态维持着结构的稳定。”
“而最底层的士,则构成了这个结构最宽大、也是最坚硬的基座。
他们因恐惧而凝固,因凝固而承受着来自上方的所有压力。
并死死压住其下的庶人,确保整个结构不致崩塌。”
“诸侯警惕着大夫,大夫提防着士,而士,则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生怕被百姓沾污了衣角。
他们互相监视,互相纠举,互相攻讦。
任何人对‘礼’的每一次维护,都是在加固这座囚禁所有人的牢笼。
而任何人对‘礼’的每一次挑战,都会立刻引来整个阶层的本能扑杀。
因为他动摇的是所有人赖以生存的根基,秩序本身。”
东皇太一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仿佛点出了那唯一的关键节点。
什么叫做同级监督?什么叫做全民监督?什么叫做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
在这一张礼乐的大网面前,谁敢乱来?谁有能力乱来?
方圆都不想吐槽了,特么的,难怪周公被那么多人推崇,这一手真的是玩的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