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捡起来,字迹是母亲的,带着点学医的工整:“今日加班,饭在锅里,别烧糊了。”落款日期是1997年5月12日——母亲确诊乳腺癌的前一年。
他的手指在纸条上轻轻摩挲。
那年父亲总说“厂子里忙”,他和妹妹蹲在厨房等饭,锅倒是没糊过几次,可灶台上的凉饭,比糊了的还硌嗓子。
原来母亲每天都留了话,原来父亲每次推开家门时,锅里的饭都是温的——只是那时的他们,都太急着追赶生活,没听见锅底“滋滋”的心跳。
“妈说‘别烧糊了’,”沈星河把纸条贴在胸口,“可她不知道,就算糊了,也是有人等过的证据。”
第二天清晨,院门口的木牌换了新字:“今日特供——妈妈烧糊的饭。”没有价码,只放了支铅笔和本旧笔记本,封皮上写着“那顿饭的名字”。
李婶第一个来,在本上写“暖”;王奶奶写“甜”;张叔写“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傍晚收摊时,本子最后一页多了行歪扭的字:“我要叫它‘火’——因为妈妈点火时,眼睛比星星还亮。”是隔壁小宝的笔迹,铅笔印子深得戳破了纸。
夜里,沈星河坐在槐树下,听录音笔里的声音像溪流般淌过。
有个陌生的男声带着哭腔:“我媳妇走那年,给她煮最后一顿面,烧糊了。她咽得费劲,还说‘好吃’……现在我天天煮,就为听锅底那声‘滋啦’——那是她还在的动静。”
风掀起笔记本,吹到母亲留的那页。
沈星河望着星空,忽然懂了父亲说的“锅记着”是什么意思。
那些焦痕不是瑕疵,是岁月在锅底盖的章,刻着“有人等”“有人念”“有人宁可烧糊,也要把火点着”。
雨是后半夜来的。
先是零星几点,打在铁锅上发出轻响,接着越下越急,顺着槐叶成串往下淌。
沈星河把木牌和笔记本收进廊下,转身时看见院门口闪过几个影子——李婶举着伞,王奶奶披着塑料布,小宝攥着他的手,发梢滴着水。
“小星,”李婶的伞往他这边偏了偏,“明儿雨停了,还支锅不?”
沈星河望着雨幕里的老铁锅,它被雨水洗得发亮,锅底的“星”字在水痕里若隐若现。
他忽然笑了,声音盖过雨声:“支!就算雨再大,这火——”他指了指自己心口,“也得烧着。”
雨还在下。
院外的路灯透过雨帘,把铁锅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团怎么都浇不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