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闭目感知。

与马嵬坡冲天的怨戾之气不同，这里残留的，是一种极致的、繁华到顶点后骤然破碎的奢靡与哀婉之气。空气中仿佛还飘荡着《霓裳羽衣曲》的残音，弥漫着温泉水汽与椒房殿的暖香，但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驱散的悲剧阴影。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李炫脑海中闪过《长恨歌》的句子。这里曾是极尽恩宠与浪漫的象征，是爱情神话开始的地方。

然而，这极致的繁华与宠爱，在阴谋者眼中，或许正是培育“极贵”祭品的最佳温床。从华清池的万千宠爱，到马嵬坡的香消玉殒，这巨大的落差所产生的怨力，正是那些邪术者所渴求的最“优质”的能量！

“长生殿里鬼夜哭...”李炫喃喃自语。或许，早在华清宫笙歌宴饮之时，死亡的阴影就已经悄然笼罩了那位绝代佳人。所谓的爱情神话，从一开始就可能是一场残酷算计的铺垫。

“李顾问，”小陈拿着一个手持能量探测器，低声道，“这里的能量场也很奇特，非常...‘粘稠’和‘悲伤’，和马嵬坡的尖锐怨气不同，但本质似乎同源，都指向...那个时代，那个人。”

李炫点点头。他走回车队旁边，队员们沉默地站在车旁，许多人都点起了烟，烟雾在暮色中袅袅飘散，气氛沉重。他们都明白，长官带他们来这些地方，绝非游览散心。这是在触摸历史的伤口，感受潜藏在盛世繁华下的诡异暗流，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可能更加残酷的战斗做最后的心理准备和...告别。

王队长掐灭烟头，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而年轻的脸庞。他们中有的人刚从秦岭的生死线上撤下来，有的人则是在接到命令后毫不犹豫地从其他岗位抽调而来。

“兄弟们，”王队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眼前这些地方，发生过什么，意味着什么，李顾问已经跟大家分析过了。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比秦岭更远，更陌生，要面对的东西，可能更邪门，更危险。”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昆仑之行，不是演习，不是常规任务。我们可能会遇到无法理解的现象，无法战胜的敌人。甚至...我们中的一些人，可能没法跟着车队回来。”

没有人说话，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华清宫隐约传来的仿古编钟乐声。

“怕不怕？”王队长忽然提高声音问道。

“不怕！”队员们异口同声，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归巢的倦鸟。

“放屁！”王队长却骂了一句，眼神扫过众人，“是个人都会怕！老子也怕！但怕归怕，这活儿总得有人干！咱们身后是什么？是万家灯火！是特么的祖宗传下来的这块地！能让那帮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和他们的鬼子祖宗称心如意吗？！”

“不能！”怒吼声再次响起，带着军人特有的血性和决绝。

“好！”王队长重重点头，“检查装备，上车！咱们去昆仑，会会那帮狗娘养的！把他们那什么狗屁‘黄泉眼’，给他妈捅个稀巴烂！”

“是！”

士气在悲壮的氛围中被激发至顶点。队员们迅速掐灭烟头，最后一次检查随身装备，动作麻利地登车。

引擎轰鸣，车队如同离弦之箭，驶离了弥漫着千年爱恨与阴谋气息的骊山，真正踏上了西征昆仑的险途。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车队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车灯如同利剑，劈开无边的黑暗。

车内，李炫摩挲着那枚冰冷刺骨的“开元通宝”法钱，闭目养神。他的脑海中，华清池的温香、马嵬坡的血泥、藤原癫狂的遗言、柳三娘诡异的笑容、《推背图》晦涩的谶语、以及那无面女子与红衣身影的重叠...所有画面交织盘旋。

左臂的饕餮纹路传来轻微的悸动，是对手中法钱的警惕，也是对远方昆仑山那未知而强大的邪恶力量的...渴望？

车队驶离华清池，真正踏上通往西北的漫长公路。最初的几个小时，车厢内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

与来时那种带着探究和追溯的心情不同，此刻的车队，弥漫着一股近乎实质化的紧张。每个人都清楚，华清池和马嵬坡的凭吊并非终点，而是真正踏入未知险境前的最后回眸。昆仑山，那个在传说中既是仙家圣地又是万神之墓的地方，如今在众人心中，更像是一个张开了巨口的、等待着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队员们，这些经历过严格训练、甚至在边境线上与亡命徒真枪实弹交过手的精锐，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对付过最凶残的敌人，但那些敌人至少是“人”，是可以被子弹击杀、被战术战胜的存在。可这一次，根据秦岭的经验和李顾问透露的零星信息，他们要面对的，是超出常理认知的“东西”——模仿人类却非人的怪物、千年不散的怨灵、诡异莫测的邪术、乃至可能连通着某个可怕异度空间的“黄泉眼”...

这种未知，比明确的死亡威胁更让人心悸。

后座的两名队员，虽然依旧保持着标准的坐姿，但紧握的拳头、微微冒汗的掌心，以及不时下意识瞥向窗外黑暗深处、仿佛担心有什么东西会突然扑来的眼神，都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他们检查装备的频率明显增高，即使刚刚确认过，也会忍不住再去触摸一下灵能步枪冰冷的枪身，或者感受一下贴身存放的辟邪符箓，仿佛这些能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甚至连开车的王队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过于用力，指节有些发白。他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前方路况，但注意力显然有一部分高度分散，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

李炫能清晰地感受到车厢内几乎要绷断的弦。这种状态下，别说应对突发战斗，就是长途行车本身，也足以将人的精力消耗殆尽。

李炫知道，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指望这些战士像他一样拥有《天罡正法》护体，或者能迅速理解并适应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但他们需要一种更实际、更接地气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