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积雪被扫到两旁,露出青灰色的地皮,此时家家门楣上开始陆续贴上崭新的春联和福字。
而张建军今天起了个大早,他已经赶在年前把该走的礼数都走完了。
只是他心里装着事儿,不像旁人那般纯粹为过年高兴。
凭着前世那些已经快要模糊的记忆,他记得,过了这个年,就到了六六年,那风可就要打着旋儿地刮起来了。
眼下看着还是一片祥和,可底下的暗流,敏感的人早已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他根正苗红,三代贫农,老子又是扛过枪、过过江的老革命,这身护体金光硬实得很。
他担心的是他父母那些老战友,还有孙连城老爷子一家。
那些老战友,散在各处,有些位置不低,但在即将到来的风浪里,保不齐就被哪个有心人惦记上,下个阴招,那可就够喝一壶的。
还有孙老爷子,那是他看着都敬佩的长辈,解放前就是高级知识分子,为国家建设出过大力,就因为早年间有过外出学习的经历,在这年月就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老爷子年纪大了,身子骨虽说还算硬朗,可那牛棚是啥地方?别说进去了,就是被拉去台上站一站,气性大的老爷子能不能扛住都两说。
所以,这些天他开着吉普车,把提前备好的年货。虽然不多,但都是实在东西,烟酒茶糖,外加些稀罕的吃食。
挨家挨户送到了那些老叔、老伯家里。话不用明说,点到为止,提醒他们来年谨言慎行,遇事多留个心眼。
最后去的是孙连城家,孙慧芳见他来,眼里带着笑,又有些嗔怪,嫌他年底还忙得脚不沾地。
孙老爷子倒是乐呵呵的,拉着他看了会儿刚写好的字,点评了几句张建军的笔力又有长进。
张建军这手字,上班后没少下功夫练,加上时不时去刘老爷子和孙老爷子那里请教,甚至他老丈人也能指点一二。
几个老家伙熏陶下来,写出的对联虽比不上书法名家,但也骨架端正,笔锋隐现力道,贴在门上很不错。
踩着凳子,把自家门上的对联也贴好了。红纸黑字,贴完对联,他看着在屋里忙活、肚子已明显隆起的媳妇,心里一片柔软。
铁蛋也在边上帮着收拾,张建军叮嘱了几句:“铁蛋,照顾好你妈!”说完便跟沈婉莹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铁蛋应了一声:“哥,你放心去呗,家里有我呢!”
快到中午,张建军裹紧军大衣,出门发动了那辆吉普车,突突突地开出了院子。
今天轧钢厂厂里还有个饭局,是李怀德张罗的,之前因为沈婉莹怀孕一直推脱,这临近过年了,而且以后李怀德还有些用,就答应了下来。
他这边刚走,前院的陈远就拎着个半旧的布兜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晃悠着进了院门。
正巧,阎埠贵和易中海俩人拿着对联和浆糊桶,正准备给大院门口贴对子。
阎埠贵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多尖啊,一眼就瞄见了陈远手里那沉甸甸的布兜子,再看他那满面春风的样儿,心里立刻活泛开了。
他扶了扶断了一条腿、用胶布缠着的眼镜框,凑上前笑道:“呦!我说小远,这一大早就出去干嘛去了?快晌午了才回来。”
“呦呵!看这兜子这么沉啊,准是有好货啊!”他那眼神,就跟粘在兜子上似的,恨不得有透视眼,看看里面到底是啥。
陈远跟阎埠贵住一个院儿这么多年,太了解这三位大爷的德性了。
谁家有点啥,他门儿清,处得好的,那都是家里底子厚,能让他时不时沾点便宜的。
像陈远这种,阎埠贵肯定也会把他当成重点对象。而陈远寻思着这大过年的,这阎埠贵应该不会过来算计点吃的。
陈远心里正美着,但还是防着阎埠贵这套,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下意识地把布兜子往身后藏了藏,含糊道:
“奥,三大爷啊,没干嘛,这不年三十儿了嘛,小静一个人在家忙活,我出去转转,看看还能不能踅摸点菜,包饺子总得多备点馅儿不是?”
说着,还故意掂了掂手里的兜子,里面的东西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动。
易中海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刷浆糊的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陈远,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那眼神,带着点审视,让人不太舒服。
陈远不想跟阎埠贵多纠缠,生怕他再问出什么来,或者开口要分点啥,赶紧借口道:“那什么,二位大爷忙着,小静还等着我东西下锅呢,我先回了啊!”
说完,侧着身子,几乎是溜着边儿钻进了前院,奔自家屋去了。
看着陈远的背影消失在前院拐角,阎埠贵扭回头,对易中海低声道:“老易,瞧见没?陈远这小子,今儿个这劲儿头不对啊,走路都带风。不能是……要升官了吧?”他习惯性地从最实际的利益角度去揣测别人。
易中海皱了皱眉,沉吟道:“升官?没听说这段时间他在厂里有什么突出表现啊......张处长那边,对他不一直是不咸不淡的么?”
他心里想的更多,总觉得陈远这突然的高兴,透着点蹊跷,觉得他除了搭上别的关系,不可能在现有的条件下升官,毕竟他之前的战绩也不太好。
陈远一进自家屋门,那点强装出来的表情一下就没了,脸上笑开了花,把布兜子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陈静正在屋里准备年夜饭,她见哥哥回来,放下菜刀走过来:“哥,你这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干嘛去了?”说着,好奇地打开布兜子一看,眼睛顿时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