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4章 夜梦断龙(1 / 2)

1134章:夜梦断龙

驿馆的深夜,烛火已燃至过半,灯花偶尔“噼啪”作响,将案前那方虎纹牌的影子拉得很长。萧虎坐在案前,指尖反复摩挲着虎纹牌——牌面是精錾的猛虎扑山纹,牌背一道浅浅的刀痕形如月牙,那是母亲萧氏三十年前处理克烈部与乃蛮部牧场纠纷时,被激愤的乃蛮部族人挥刀所伤留下的。当时母亲按住流血的伤口,却仍坚持划分牧场边界,只说“刀伤可愈,疆界不清则祸根难除”。

他将虎纹牌贴在掌心,仿佛还能触到母亲掌心的温度。那年他才八岁,躲在毡房的毡帘后,看母亲用染血的手在羊皮卷上画牧场分界图,笔尖划过之处,便是两族再无争执的安宁线。母亲常说:“这虎纹牌是你外祖留给我的,虎是守土的信标,不是逞凶的利器;这刀痕是警示,权柄在手,若不能持平,先伤己,再伤人。”

案上摊着一本泛黄的旧册,是母亲的《草原治要》,封皮用牛皮缝制,边角已被摩挲得起毛。萧虎翻开扉页,母亲那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治草原者,非靠弓马之利,乃靠民心之向;掌权柄者,非靠威吓之术,乃靠约束之度。”他逐页翻看,“权之约束”篇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沙棘叶,那是母亲当年在阿尔泰山下调研牧民生计时摘下的,叶旁批注:“权无约束如狂龙,虽有威而害民;权有约束如猛虎,守土护民方为正。”

窗外传来教堂的晚祷钟声,混着巡夜士兵的脚步声。萧虎闭上眼,母亲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那声音总是温和却有力,像草原上的春风,能化开冻土,也能定住慌乱的人心。他伏在案上,《草原治要》摊在“权之约束”篇,烛火的光晕里,意识渐渐模糊。

梦中的场景倏然清晰,是漠南部落的旧毡房。毡房外篝火正旺,松木燃烧的噼啪声里,母亲萧氏身着一件褐色皮袍,袍角绣着细密的回纹,那是外祖部落在女子出嫁时必绣的纹样,取“周全安稳”之意。她腰间悬着那把虎首刀,刀首是青铜铸就的虎头,虎口衔着寒光闪闪的刀刃,刀柄缠着三年陈的牛皮绳,绳结是母亲独创的“九扣连环”,既防滑,又象征“九族共安”。

母亲正坐在篝火旁磨刀,青石磨石上,刀刃划过的痕迹均匀而流畅。她抬头见萧虎,眼中漾起温和的笑意,招手让他近前:“过来,看看这刀。”萧虎走到近前,看母亲用拇指试了试刀刃,又用麻布仔细擦拭刀首的虎头:“这刀是你外祖年轻时斩杀劫掠商队的马贼所得,他临终前说,刀是用来护善的,不是用来凌弱的。你看这虎头,眼睛是向下看的——不是俯视众生的傲慢,是注视牧民的关切。”

她拔出刀,火光映在刀刃上,流转的寒光里没有丝毫戾气。“当年你外祖用这刀护住了波斯商队的三十车丝绸,商队首领要赠他黄金,他只取了这把刀,说‘黄金会花尽,刀能护长久’。”母亲将刀递到萧虎手中,刀柄的牛皮绳温热,“你握住的不是刀,是牧民的托付。若有一日你掌权,要记得刀身要凉,心要热;刀刃要利,手要稳。”

正说着,毡房外忽然传来牧民的惊呼。母亲立刻起身,将虎首刀握在手中,皮袍的下摆被夜风掀起,露出靴筒上绣着的护符——那是用羊毛线绣的“平安结”,是部落里最年长的额吉为她绣的,说能“避凶趋吉,护佑众生”。

远处的草原上,黑色的烟尘滚滚而来,像一堵移动的黑墙,所过之处,牧草瞬间枯黄,牛羊倒地抽搐。烟尘中,一条模糊的巨龙身影渐渐显现——它没有鳞片,身躯是由无数扭曲的绳索缠绕而成,绳索上隐约可见“神意”“王权”“私欲”等字样,像一道道枷锁。巨龙张口,吐出的不是火焰,而是黑色的雾气,雾气落在地上,便凝成一个个小小的牢笼,困住惊慌逃窜的牧民。

萧虎攥紧母亲的衣袖,却见母亲神色平静,只是将虎首刀握得更紧:“别怕,这不是真的龙,是失控的权柄聚成的幻影。你看那些绳索,每一根都拴着人的贪心;那些雾气,每一缕都裹着人的虚妄。权柄若被这些东西缠上,再温顺的虎,也会变成噬人的狂龙。”

她迈步走向烟尘,步伐沉稳如踏在坚实的牧场土地上:“当年克烈部的长老想独占盐湖,说‘盐湖是长生天赐予的神物,该由长老独掌’,这便是用‘神意’缠上权柄。我带着牧民丈量盐湖,按户数分取盐份,不是否定长生天,是不让‘神意’变成私吞的借口。”

巨龙见母亲走近,猛地俯冲下来,黑色的雾气如潮水般涌来。母亲却不闪不避,侧身避开雾气,右手握住虎首刀的刀柄,左手按在刀首的虎头上,口中轻喝:“权为护民,非为逞凶!”话音未落,她纵身跃起,虎首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劈向巨龙脖颈处——那里正是“神意”与“王权”两根绳索缠绕最松散的节点,也是失控权柄最脆弱的地方。

刀刃落下,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听得“嗤啦”一声,如斩断一束乱麻。缠绕的绳索应声断开,黑色雾气像退潮般渐渐消散,巨龙的身影也随之淡化。雾气散尽处,露出十几个被绳索捆住的牧民,他们都是部落里最贫困的人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是当年被乃蛮部长老以“王权需供奉”为由,强征了牛羊的那户人家。

母亲落地,稳稳站在牧民面前,拔出腰间的匕首割断他们身上的绳索。她扶起最年长的巴图老爹,声音温和却有力:“巴图老爹,你家的羊羔我已经让人送回了,牧场也划给你家最肥的那片。权柄不是用来捆人的绳,是用来割绳的刀——割掉贪心的绳,割掉虚妄的绳,剩下的,才是护民的真心。”

巴图老爹抹着眼泪磕头,母亲却扶住他:“不必谢我,该谢的是守住本分的权柄。若权柄都能这样,草原上就没有饿肚子的人了。”她转身看向萧虎,虎首刀上的寒光映着她的眼睛,亮得像草原上的启明星:“记住,刀斩的是失控的权,不是权本身;护的是受苦的民,不是空的名。”

一阵寒风从驿馆的窗缝钻入,萧虎猛地惊醒,额头的冷汗浸湿了鬓角,胸口还在因梦中的场景剧烈起伏。案上的烛火已快燃尽,《草原治要》仍摊在“权之约束”篇,那片干枯的沙棘叶落在“权无约束如狂龙”的字迹上,仿佛母亲特意留下的标记。

他伸手摸向腰间的虎纹牌,牌背的刀痕在指尖清晰可辨。三十年前的场景如在眼前:母亲处理完乃蛮部纠纷后,坐在毡房里给自己包扎伤口,他拿着草药凑过去,母亲却笑着说:“这点伤算什么?若能换两族十年安稳,值得。”那时他不懂,为何母亲宁愿受刀伤,也要坚持划分牧场;如今握着虎纹牌,才明白那道刀痕里,藏着的是“宁伤己,不害民”的权道。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远处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穹顶在晨曦中泛着微光。萧虎望着那穹顶,母亲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无论他们说‘龙为天主’还是‘虎为地王’,都别忘了权柄的根在民。天主若护民,便敬;王权若害民,便改。神意和王权,都不能当害民的挡箭牌。”

他回到案前,拿起笔,在《草原治要》的空白处写下:“虎首刀斩失控索,慈母言明护民心。”字迹力透纸背,像是要把母亲的教诲,刻进每一个笔画里。

萧虎摩挲着《草原治要》里母亲的批注,想起十五岁那年的事。那年漠南大旱,部落里的乌力吉长老以“长生天要惩罚不敬者”为由,要求牧民将一半的牛羊献祭给“神灵”,实则想将献祭的牛羊私分给亲信。消息传开,牧民们惶恐不安,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宰杀牛羊准备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