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 户籍合编(2 / 2)

燕云乡的打谷场上,赵谦支起凉棚登记农耕籍。农户们抱着自家的地契,王老实的地契边角都磨烂了,上面的“至元三年”字迹却清晰——那是他归顺时朝廷发的。赵谦对照地契丈量记录:“你家的田比去年多了半亩?”王老实忙道:“是去年开的荒,按规矩报官了。”赵谦在册上添了笔“新增荒田半亩”,虎纹印特意盖得重些,“开荒有赏,明年税粮免半石”。

佃户们的登记更繁琐。张大户家的佃户李三,租种的田横跨两乡,赵谦让人去田埂插了根竹牌,牌上写“两乡共辖”:“以后缴租时,两乡的里正都得来人,免得互相推诿。”李三看着册上自己的名字,忽然问:“这册子能传给儿子不?”赵谦笑了:“只要朝廷在,册子就在,你儿子的名字,将来接着往下写。”

日头偏西时,书吏们开始装订,桑皮纸的册页在风中翻动,像一群展翅的白鸟。有个孩童捡起掉落的废页,上面印着半截虎尾纹,他举着跑向田埂,喊着“我家有虎尾巴喽”——在孩子眼里,这不是冰冷的户籍,是能炫耀的记号。

户部的校验房里,耶律楚材带着左右廷的书吏核对总数。草原籍记“牧民三万七千户,牲畜一十九万头”,农耕籍记“农户八万一千户,田二百四十三万亩”,数字写在同一张总表上,中间用红线隔开。

“左廷的‘随营户’漏了锻匠,”耶律楚材指着草原籍,“上次虎卫营来要铁匠,帐上却没记——阿古拉,这得补上。”阿古拉红着脸让人添注,铁笔在羊皮上划出深深的刻痕。赵谦那边也被挑出毛病:“江南迁来的商户,只记了田产,没记商铺——右廷的税,可不能漏了。”

最费周折的是“跨界户”:有牧民在农耕区租地种麦,有农户在草原边缘养羊。耶律楚材让人在这类户籍册上盖“合户印”(狼虎交缠纹),“左廷管他的羊,右廷管他的麦,各算各的,年底汇总”。书吏们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草原籍用墨,农耕籍用朱砂,红蓝交错的总表上,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萧虎在白虎殿翻看样册时,周显与帖木儿恰好来议事。他指着草原籍上的牲畜数:“知道为什么让记这么细?明年征兵,就按‘百头牲畜出一兵’算,左廷想藏都藏不住。”又翻到农耕籍的田亩注:“这些‘新增荒田’,三年后要征税——右廷也别想借着开荒讨好百姓。”

帖木儿摸着狼纹封面:“将军是想用册子捆住牧民的腿?”萧虎摇头:“是让他们知道,在大都的地界,牲畜再多,也得按规矩记在册上。”周显看着虎纹页的佃户注:“那这些佃户……”“他们租的是朝廷的地,”萧虎打断他,“册子就是凭证,地主敢多收租,右廷就敢治他。”

殿外的阳光照在合订本上,狼纹与虎纹在页边重叠处,墨迹与朱砂晕成一片淡红。萧虎忽然道:“等十年后,让他们的儿子来补册,或许就分不清哪页是狼,哪页是虎了。”

云州的帖木尔把羊皮籍藏在帐顶的木箱里,箱底垫着儿子的胎毛——他不懂什么“户政”,只觉得这册子能证明“自己是大都的人”。有次草原亲戚来劝他迁回和林,他掏出册子指着狼首铜钉:“你看,朝廷认我,我不走。”

燕云的王老实把农耕籍夹在《家堂神轴》(祖宗牌位卷轴)里,每次上香都要翻到自己的名字。孙子总问“那老虎为什么不咬人”,他就说:“这是家虎,记着咱们的田,护着咱们的粮。”册页上的虎纹被香火熏得有些发黑,倒像添了层暖意。

南北户籍司的书吏们私下换册子看:蒙古书吏觉得农耕籍上的小楷像“田埂上的苗”,汉人书吏觉得草原籍的铁笔字像“草原上的石头”。有个汉人书吏学用铁笔,在废羊皮上画了只没牙的狼,被阿古拉看见,竟笑着添了笔虎纹:“这样才像大都的样子。”

至元四十四年夏至后三日,首批“虎都籍”合订本送入户部库房。库房的檀木架分左右两格,左格放草原籍合订本(狼首朝外),右格放农耕籍合订本(虎纹朝外),最上层的紫檀匣里,锁着萧虎御览的总册,封面的“虎都籍”三字,汉隶与蒙古文的刻痕深浅如一。

耶律楚材在《户政录》里写道:“狼记牧,虎记农,非为分野,实为合治。”他让人在库房门口刻了副对联:“一籍统南北,两纹共大都”,横批“同此凉热”——这是他偷偷改的,原想写“狼虎同威”,又觉得太露锋芒。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棂,照在层层叠叠的册籍上。羊皮的油光与纸页的哑光混在一起,像无数双眼睛,静静注视着这座正在成型的都城。或许正如萧虎所说,这些册页记的不只是户与口,是让草原的风与农耕的雨,在同一本籍册里,慢慢找到共存的节奏。

而那狼与虎的纹样,终会在岁月的翻折中,褪去最初的对立,变成大都百姓口中“咱们的册子”——这或许,就是户籍合编最隐秘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