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6章:降表整编(虎豹阁的政治宣示)(至元四十三年夏?汴梁虎豹阁)
孟珙蹲在虎豹阁底层的库房里,指尖拂过泛黄的纸卷。辽天祚帝的降表边角已脆如枯叶,金哀宗的退位诏沾满虫洞,而扬州知府的降书墨迹未干,纸页还带着江南的潮湿气。“都要熨平了。”他对吏员道,声音压得极低——作为南宋降将,整理这些降表,既是立功机会,也是锥心的煎熬。
他让人用桑皮纸托裱旧表,南宋的新降书则单独用锦盒盛放,盒盖刻着州府名。最费心思的是题注,“辽金旧表”栏下写“天辅七年,女真代辽”,南宋降书旁则注“德佑元年,淮南无宋”,最后用朱笔总论:“天道循环,非独宋亡”。写罢,他盯着“宋”字看了半晌,忽然用墨笔在旁边添了个极小的“孟”字——这是他给自己的注脚。
吏员捧着整理好的降表要走,孟珙又唤住:“黄州的降书放在最显眼处,用紫檀木架托着。”那是他亲手写的,字里行间全是“献城自效”的急切,此刻却成了他在虎都立足的基石。
虎豹阁底层被改造成“归命堂”,四壁用青石砌成,防潮的桐油味混着旧纸的霉味,形成一种奇特的肃穆。孟珙让人将降表按时间顺序悬挂,辽表在左,金表居中,南宋降书在右,像一条蜿蜒的历史长卷。最顶端的横梁上,悬着萧虎手书的“天命流转”匾额,墨迹黝黑,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个观瞻的是帖木儿,他指着金哀宗的降书大笑:“这金主当年杀我蒙古勇士无数,终也有今日!”孟珙适时道:“南宋比金更弱,不出三年,临安降表也会挂在这里。”帖木儿拍他的肩:“你这降将,倒比蒙古人更懂攻心。”
江南来的降官们反应则复杂得多。原建康通判李嵩看到扬州降书时,脸色发白——那是他旧友写的,字里的颤抖隔着纸都能感觉到。“早知今日,何必困守半载。”有人低声叹,立刻被旁边的人瞪回去:“慎言!”这正是萧虎要的效果——让恐惧在沉默中蔓延。
临安府画工周文彬被押到虎豹阁时,手里还攥着半截画笔。萧虎指着空白的绢布:“画江南十五路州府,已降的涂朱,未降的留白,每日一更。”周文彬的手在发抖——他的妻儿还在临安,这图若画得真,便是助纣为虐。
孟珙在旁“指导”:“黄州要画得大些,用朱砂点城郭;扬州的朱色要浓,加圈金线,毕竟是第一个献城的。”他故意把笔塞进周文彬手里,指尖划过绢布上的临安位置:“这里迟早会红,你若画得好,萧将军保你家人平安。”这话像块烙铁,烫得周文彬不敢再犹豫。
第一版地图挂出时,观者无不心惊:淮南东路已大半泛红,像一块浸血的伤疤。周文彬躲在阁外,看着自己画的图被人指指点点,忽然把脸埋进袖子——他画的每一笔朱红,都像从自己心上剜下来的。
每日辰时,周文彬都会被带到归命堂,当着众官的面给地图添色。萧虎让人在阁外设了面铜锣,敲三声,便开始涂色,鼓声、锣声、笔尖划过绢布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种诡异的节奏。
常州献城那日,周文彬用最大的狼毫蘸满朱砂,将“常州”二字涂得严严实实。围观的降官里,有人忍不住落泪——那是他们的故乡。帖木儿却看得兴起,命人取来酒:“每红一城,便饮一杯!”酒液洒在青砖上,像未干的血迹。
最狠的是“留白”的处理。周文彬被要求在未降州府旁,用小楷写“拒降者,参照扬州旧例”。有次他漏写了,孟珙立刻让人重画,冷冷道:“漏一个字,就多死一批人。”周文彬这才明白,这图不是画,是催命符。
原南宋礼部侍郎王应麟,被萧虎特许“观阁思过”。他拄着拐杖,从辽表看到宋降书,在“天道循环”的题注前站了许久。“辽金享国百余年,终有归命之日;南宋偏安江南,又能撑多久?”他对同来的降官说,声音嘶哑如破锣。
有年轻降官不服:“我宋有理学传世,非辽金可比!”王应麟指着黄州降书上孟珙的签名:“孟珙是岳飞部将之后,连他都献城了,理学能挡得住虎头铡吗?”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连忠良之后都降了,他们的抵抗还有意义吗?
离开归命堂时,王应麟在石阶上摔了一跤,拐杖断成两截。他看着断口,忽然笑出声:“这阁里一表,胜似十万兵。当年我在礼部拟诏书,总说‘大宋天命所归’,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张被揉皱的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