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罗杰斯带着人去前面探路,阿金也被基兰叫去帮忙整理装备,筏子上就剩我和罗杰斯。
雾又浓了些,把筏子裹得更紧了。他忽然往我这边挪了挪,肩膀挨着我的胳膊,轻声说:“刚才罗杰斯叔那眼神,跟我爹年轻时候一个样。”
“嗯?”我没反应过来。
“我爹以前总说,男人撑筏,得让筏上的人坐得稳当,”他笑了笑,指尖在筏板上画着圈,“他说这才是真本事。”
竹篙从江底拔出来,带起一串水珠,落在筏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忽然明白他想说什么——他在夸我。
“你爹是个厉害人,”我低声说。以前听罗杰斯提过,他爹是个老筏工,在江里撑了一辈子筏,后来为了救个落水的孩子,再也没上来。
“嗯,”罗杰斯的声音轻了些,“他总说,江里的水看着软,其实最是硬气,你敬它三分,它才让你顺顺当当走。”
我把竹篙插进水里,稳稳地撑住:“我记着了。”
他抬头看我,雾在他睫毛上凝成小水珠,像蒙了层碎钻。“塔顿,”他忽然叫我的名字,“等这事了了,咱们找个清净的江湾,你撑筏,我给你唱我爹教的调子,好不好?”
筏子轻轻晃了一下,是我的心跳撞的。
“好,”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哑,“找个最静的江湾,就咱们俩。”
雾好像更淡了些,能看见前面罗杰斯他们插的引路标了。罗杰斯往我怀里靠了靠,额头抵着我的后背,声音闷闷的:“刚才在筏尾,看见你后颈的汗了,是不是累了?”
“不累。”
“骗人,”他伸手替我擦了擦后颈,指尖微凉,“都湿透了。”
竹篙再次插进江底,这次我用了巧劲,筏子稳稳地往前漂。雾中的芦苇像一道绿色的墙,缓缓往两边退去。我忽然觉得,这雾也没那么讨厌了——它把整个世界缩成了这小小的筏子,只有我,有他,有竹篙插进江底的闷响,还有他贴在我背上的呼吸。
“塔顿,你看!”罗杰斯忽然指着前面,“雾要散了!”
东边的雾确实在淡,露出点鱼肚白的光,像被谁撕开了道口子。阳光要透进来了。
阿金和基兰从前面折回来,阿金举着个铁皮罐,兴奋地喊:“罗杰斯姐,塔顿哥,罗杰斯他们找着些野鸭蛋,煮好了,快来吃!”
罗杰斯笑着应了,从我怀里直起身,往那边看。我撑着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才他靠在我背上的温度。
筏子穿出最后一片浓雾时,阳光刚好洒下来,铺在江面上,像铺了层碎金。罗杰斯伸手接住一片飘来的芦苇叶,迎着光看,叶面上的纹路看得清清楚楚。
“真好,”他轻声说,“雾散了。”
我望着他被阳光照亮的侧脸,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是啊,雾散了。那些藏在雾里的暗礁,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那些小心翼翼的体谅,好像都随着雾气散了,只剩下眼前的光,脚下的筏,还有身边的人。
竹篙在江底轻轻一点,筏子朝着光亮处漂去。我知道,前面还有更长的水路,可能还会有雾,还会有暗礁,但只要手里的篙握得稳,身边的人靠得近,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罗杰斯忽然转头看我,眼里盛着阳光,笑得像个孩子:“塔顿,你看咱们的影子,在水里连在一起呢。”
我低头看水面,我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在波动的水面上轻轻晃着,果然是连在一起的,像一条水里的鱼,正往温暖的地方游去。
阿金举着铁皮罐跑过来,罐子里的野鸭蛋冒着热气:“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罗杰斯拿起一个,在手里颠了颠,又递给我:“你先吃,你出力多。”
我接过来,蛋壳温热,握在手里像握着颗小太阳。轻轻敲开,蛋白嫩得像玉,蛋黄流心,混着点芦苇的清香。
原来,撑筏的人,也能被筏上的人,捧出一颗暖烘烘的心。这大概就是罗杰斯说的“真本事”——不是把筏撑得多快,而是能让筏上的人,心里踏实得像踩着结实的土地。
阳光越发明媚,江风带着芦苇的清香扑面而来。我撑着篙,看着身边说笑的几人,看着水面上连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觉得,这苇筏载着的,不只是人,还有一颗颗靠得越来越近的心。它们在雾里慢慢靠拢,在光里渐渐清晰,随着筏子一起,朝着远处的岸,稳稳地漂去。
前面的水域越来越开阔,罗杰斯他们的身影在岸边晃动,像在招手。罗杰斯往我身边靠了靠,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像是在说“加把劲”。
我握紧竹篙,往江底用力一撑——
苇筏破开水面,载着满筏的阳光和人心,朝着光亮处,稳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