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风和吹王者归 第335集 绳聚都城(1 / 2)

晨光劈开都柏林的晨雾时,我们四人正站在邓莱里港的码头。咸腥的海风卷着浪沫扑在脸上,雷夫手里的麻绳被潮雾浸得发亮,绳头缠着的三色布条——绿、白、橙,爱尔兰的颜色——在风里簌簌作响。雷蒙德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昨夜烤的麦饼,麦香混着他身上的泥土气,像刚从田里拔出来的新苗。沃夫斜挎着的帆布包撞在腰间,里面的铁件叮当响,他说那是修旗杆剩下的铆钉,带着“还没凉透的热乎气”。而我袖袋里的铜哨子,是奥康纳尔神父十年前送的,哨身上刻着的克尔特十字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船要开了。”雷夫扯了扯麻绳,绳结勒进掌心的纹路里,“检查好各自的东西,别把念想落下。”

雷蒙德慌忙摸了摸胸口,油纸包的边角硌着肋骨,他咧嘴笑了:“麦饼在呢,神父最爱吃我烤的,说有‘土坷垃味’。”沃夫拍了拍帆布包,铆钉的响声更脆了:“当年神父帮咱们藏武器时,用的就是这种铆钉,他见了准认得出。”我摸了摸袖袋里的铜哨,哨子的温度比体温低些,却像块烙铁,烫着胳膊上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在贝尔法斯特巷战留下的,当时神父吹着这哨子,把我从枪林弹雨中拽了出来。

渡轮的汽笛扯破云层,我们踩着跳板上船时,木板“咯吱”作响,像在数着我们的脚步。雷夫走在最前,麻绳在他身后拖出潮湿的痕迹;雷蒙德紧随其后,油纸包偶尔蹭到船板,落下细碎的麦糠;沃夫的帆布包撞在栏杆上,惊飞了一群海鸥,白翅掠过湛蓝的海面,像撒了把碎盐。我殿后,望着码头上渐渐缩小的人影,忽然想起昨夜雷蒙德在油灯下揉面的样子,面粉沾在他鼻尖上,他说:“神父总说,爱尔兰的根在土里,麦饼得带着土味才叫家乡。”

渡轮驶进爱尔兰海时,雷夫把麻绳在舱顶的铁钩上绕了三圈,打了个“爱尔兰结”——那是神父教的,说这结“越拽越紧,像咱的人心”。我们围坐在木箱上,雷蒙德打开油纸包,麦饼的热气混着水汽腾起来,在舱顶凝成水珠,顺着木板缝往下滴,像谁在掉眼泪。

“还记得第一次见神父不?”沃夫咬了口麦饼,碎屑掉在帆布包上,“我当时被英军追得跳了河,是他把我捞上来的,用教堂的圣水盆给我洗了伤口,还把他的黑袍撕了给我包扎。”他指了指胳膊上的疤,“这伤就是那会儿留的,黑袍的羊毛渣还嵌在肉里呢,现在摸着还扎手。”

雷蒙德的手指在麦饼上戳着小洞:“我是在马铃薯饥荒纪念馆见的神父。那天我偷了块面包,被店主追得钻桌子底,是他挡在我身前,说‘这孩子我认识,我替他付钱’。后来他带我去教堂,教我烤麦饼,说‘要想吃饱,得自己种,偷来的面包烧心’。”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沾着麦粉,“他教我发面时放块苹果,说这样麦饼会带着果香,就像咱爱尔兰的土地,再苦也得透着点甜。”

雷夫没说话,只是解下腰间的皮鞘,抽出那把神父赠的短刀。刀身刻着一行盖尔语,翻译过来是“泥土与血,同根同源”。他用刀背蹭了蹭麦饼,麦粉簌簌落在刀鞘上:“四年前在德里,咱们被围困了七天,是神父带着修女们往城墙里扔面包,面包里裹着纸条,画着突围的路线。那路线图我现在还记得,从圣安妮教堂的钟楼往下,第三个排水口能通到城外的麦田。”

我摸出铜哨子,吹了个短促的音,哨声刺破舱内的湿热,像当年神父在巷战中吹的那样。“他总说,”我望着窗外翻涌的浪,“爱尔兰人不是散沙,是没拧成绳的麻。麻线看着细,拧成绳能拽动战船;人心看着散,抱成团能掀翻压迫。”

雷蒙德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三缕麻线:“这是神父去年给的,说分别代表咱们仨。他说等咱们再聚,就把麻线拧成绳,他用圣水里泡过,‘能辟邪,更能凝心’。”

雷夫接过麻线,三缕并作一股,用牙齿咬着一头,手里使劲一拧,麻线瞬间成了结实的绳。“这样就对了。”他把拧好的麻绳系在短刀的柄上,“神父等着的不是咱们四个,是这股拧在一起的劲。”

渡轮靠岸时,都柏林的钟声刚敲过十下。海关街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雷夫的军靴踩上去,溅起的水花里混着他裤脚的泥——那是从我们共同守过的阵地带来的,他说“带着阵地的土,才算没忘本”。

雷蒙德捧着剩下的半块麦饼,边走边念叨:“神父的教堂该翻新了吧?去年听人说钟楼的裂缝越来越大,他总舍不得修,说钱得留着给孩子们买课本。”沃夫摸了摸帆布包,铆钉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带了工具,正好给他修钟楼。当年他帮咱们藏枪时,就是在钟楼的夹层里,那木梯吱呀作响,我早想给它换几根新木料了。”

转过街角,圣玛丽教堂的尖顶刺破云层,钟楼的裂缝果然如雷蒙德所说,像道狰狞的伤疤爬在砖墙上。可教堂的门却敞着,里面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用盖尔语念着《爱尔兰民谣》,声音脆得像刚摘的浆果。

雷夫突然停住脚,指着教堂门口的石墩:“还记得不?那年咱们在这石墩后藏了二十支步枪,神父每天披着黑袍去喂食流浪猫,其实是给咱们递情报。有次英军搜查,他就把枪栓卸了藏在《圣经》里,书页上的弹孔现在怕是还在。”

我们放轻脚步走进教堂,孩子们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神父正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本磨损的《盖尔语词典》,头发比去年更白了,却依旧挺直腰杆,像教堂里的橡木立柱。

“神父!”雷蒙德喊了一声,麦饼从手里滑下来,滚到讲台边。

神父放下词典,目光扫过我们四人,最后落在雷夫手里的麻绳上。他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昨天夜里,钟楼的鸽子突然都飞回来了,落在绳结上,我就想着,准是我的孩子们要拧着一股劲回来了。”

孩子们哄笑起来,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捡起麦饼递还给雷蒙德:“奥康纳尔神父总说,等会拧麻绳的大哥哥们来了,要教我们编绳结呢。”

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我们四人跟着神父爬上钟楼,木梯果然如沃夫所说,每踩一步都晃得厉害,梯级的裂缝里还卡着片旧报纸,上面印着“1916年复活节起义”的字样——那是我们父辈的故事。

“这裂缝得用铁箍加固。”沃夫从帆布包里掏出铆钉和铆钉,“神父,您扶着梯子,我来钉。”雷夫则把带来的麻绳解开,一端系在钟楼的铁环上,另一端抛给楼下的雷蒙德:“拽紧了,别让梯子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