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丛的焦味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在鼻尖,带着烟火过后的苦涩。雷夫蹲在那株幼苗前的身影,在晨光里被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触到远处的城墙。他左臂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暗红的血渍顺着指尖往下滴,却浑然不觉,只用没受伤的右手掬着草叶上的露水,一点点往嫩绿的芽尖上浇。水珠滚落时,指尖的血珠也跟着坠下,砸在泥土里,晕开细小的红痕,像给新生的芽儿系了个血色的结。
“罗素带着残兵退到都柏林城堡了。”艾格尼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正用布仔细擦拭着弓弦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蝶翅。箭囊里还剩三支箭,箭羽上沾着些焦黑的草屑——那是刚才在火场外与追兵缠斗时蹭上的。“他们临走时放了把火,”她踢开脚边一截焦黑的花枝,底下露出半张被烧得蜷曲的遗嘱残页,“好在风往城堡方向吹,只烧了半片花丛。不过……”她顿了顿,把残页捡起来,对着光辨认上面的字迹,“他们带走了雷肯别家族的族谱,罗素举着它在镇口大喊‘通敌铁证’,看那样子,是想拿给女王的使者看。”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暗格,那里藏着昨晚在修道院废墟里找到的密信。羊血写就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仿佛还带着体温。信末附的那张羊皮地图上,圣布伦丹修道院的地下溶洞被画了个醒目的红叉,旁边用炭笔注着四个字:“兵符源地”。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王室兵符的秘密,一半在族谱里,一半在溶洞中”。原来这里不仅是藏军械的地方,还是王室兵符最初的铸造地。
“溶洞深处应该有能证明清白的东西。”我指着地图上蜿蜒的暗河标记,“密信里说‘活水照真形’,说不定族谱的正本就藏在水里。”
雷夫突然站起身,袖口沾着的焦土簌簌掉落,在他身后铺成一小片灰痕。他左臂的伤口大概是被牵扯到了,新的血珠正从布条下往外渗,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望着溶洞的方向,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我知道那地方。”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小时候母亲带我们去祈福,说溶洞尽头的水潭能映出‘该走的路’。当时我看见水里有个穿王室侍卫制服的影子,徽章看得清清楚楚,母亲却突然捂住我的眼睛,说‘还不是时候’。”
往溶洞走的路上,被烧过的石楠花丛里不时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焦枝下钻动。芬恩突然从一丛半焦的花枝下钻了出来,脸上沾着黑灰,怀里紧紧抱着个铁皮盒,盒子边角还在冒烟——显然是从罗素丢弃的杂物里抢出来的。“里面有半张族谱!”他把盒子往地上一放,手忙脚乱地打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我凑过去看,只见雷肯别家族的名字旁都画着小小的太阳,唯有雷夫祖父的名字被人用墨涂成了黑色,像是被打上了耻辱的烙印。
“罗素故意撕掉了证明清白的部分!”芬恩气得直拍大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只留了能诬陷他们的这半张!你看这里,”他指着被墨涂的地方,“原本应该写着‘侍卫长’,现在被改成了‘通敌者’!”
溶洞入口藏在修道院坍塌的祭坛后面,推开那块刻着十字架的巨石时,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混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终于压过了石楠花丛的焦味。雷夫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得他左臂的血迹像条暗红色的蛇。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只能听见水滴顺着钟乳石往下掉的声音,“嘀嗒、嘀嗒”,在空荡的溶洞里撞出回音,像是谁在数着时间。
暗河在火把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水面平得像面蒙着雾气的镜子,连岸边的碎石都能照得一清二楚。雷夫站在潭边时,水里的倒影突然晃动起来——不是他此刻负伤的模样,而是个穿王室侍卫制服的青年,身姿挺拔,胸前的徽章与兵符上的鹰徽分毫不差。“是祖父!”雷夫猛地捂住嘴,声音发颤,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母亲说祖父年轻时总穿这身衣服,原来他是王室侍卫,根本不是什么‘通敌者’!”
艾格尼丝突然指着潭底,火把光穿透水面,照亮了沉在淤泥里的铁箱。箱子上长满了青苔,边角却隐约能看见雕刻的花纹。我们合力将箱子拖上来,雷夫摸出兵符试着往锁孔里一插,“咔嗒”一声,锁开了。整卷雷肯别家族的族谱豁然展开,泛黄的纸页上,每代人的名字旁都印着小巧的王室侍卫徽记。雷夫祖父的名字下写着“1852年护兵符殉职”,墨迹旁还沾着点暗红,像是未干的血,在火光下泛着陈旧的温度。
“罗素的祖父当年偷换了族谱!”我指着伪造页的边缘,那里的纸质明显比其他页更脆,对着光看,还能发现拼接的痕迹,“他把‘殉职’改成‘通敌’,就是为了霸占军械库和七院的土地!”
溶洞外突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麦克的呼喊:“雷夫!雷夫在里面吗?”我们跑出去一看,只见麦克带着十几个石匠赶来,每人手里都握着块刻着太阳纹的石板。“城里传遍了!”麦克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混着灰往下流,“罗素拿着假族谱游街,说要吊死所有雷肯别家族的人!”他把石板往地上拼,随着“咔嗒、咔嗒”的声响,完整的太阳纹章渐渐显现,“这是从圣布伦丹修道院的地基里挖的,上面刻着‘雷肯别为王室盾’,和族谱能对上!”
雷夫将真族谱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进怀里贴近心脏的地方。伤口的血浸透了纸页,却让上面的徽章更显鲜红,像是活了过来。“我们得把真相送到主教手里。”他捡起地上的长剑,剑鞘上的宝石在火把光下亮得惊人,“母亲说过,主教的银十字架能验族谱真伪,真迹会在十字架下显出血光。”
离开溶洞时,我回头望了眼那株石楠幼苗。它的根扎在焦土与血水里,却顶着晨露抽出了第二片芽,嫩得能掐出水来。艾格尼丝突然折了支未被烧毁的花枝,轻轻插在雷夫的帽檐上:“石楠花的根烧不死,就像有些真相,埋再深也会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