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肃杀的汴梁城(2 / 2)

这里比外面普通的牢房稍显“干净”,没有污水横流,也没有拥挤的囚犯,甚至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和一张小桌。

但这里的寂静,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四壁是厚重无比的石墙,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唯有头顶一方极小极小的气窗,偶尔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血垢、霉烂稻草以及一种冷彻骨髓的孤寂混合而成的怪味。

陈忠和一身素色囚衣,洗得发白,却依旧平整。他静静坐在床沿,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地望着对面石壁上那一道深刻的、不知是何人留下的绝望抓痕。年轻的脸庞清瘦了许多,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酷似其父的眼睛里,却没有太多恐惧,反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洞悉。

他被关在这里,已经数月。从最初得知父亲与朝廷决裂、全家远遁时的震惊与茫然,到后来被秘密转移至此的孤立无援,再到如今日复一日的寂静等待…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一个最重要的人质,一个牵动天下局势的筹码。

门外铁链哗啦作响,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名面无表情的皇城司狱卒将一份简陋的饭食——一碗不见油星的菜汤,两个硬如石块的粗面馍——放在门口地上,随即迅速关门落锁,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仿佛不愿在此多停留一刻。

陈忠和缓缓起身,走过去端起饭食,默默食用。

动作不疾不徐,保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整洁与从容。

他知道,在这幽暗的深渊里,保持冷静与尊严,或许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紫宸殿暖阁。

龙涎香依旧浓郁,却压不住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

赵桓枯瘦的身躯裹在明黄龙袍里,在御案后来回踱步,如同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病虎。他脚下,散落着几份被揉皱的奏章。

秦桧垂手躬身立在下方,声音一如既往的阴柔而带着蛊惑:“陛下!陈忠和乃逆臣陈太初之嫡长子,其父悖逆狂狷,罪不容诛!此子留于京师,便是祸根!如今逆陈海外坐大,其旧党心怀叵测,民间暗流涌动,皆因对此子心存妄念!唯有将其明正典刑,传首四海,方能彻底断绝那些乱臣贼子的痴心妄想!彰显陛下肃清逆党的决心!如此,则内外震慑,宵小屏息,江山方可稳固啊陛下!”

另一名御史也连忙附和:“秦相所言极是!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陈忠和便是那乱源之首!杀一儆百,正当其时!且如今国库空虚,民心浮动,正需以此雷霆手段,重振天威!”

赵桓猛地停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桧,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杀!杀!杀!你们就知道杀!杀了陈忠和,然后呢?!然后让陈太初再无顾忌,率领他那舰队炮火,联合赵构那个逆弟,打着为子报仇的旗号,席卷而来?!届时,谁能抵挡?!你们吗?!啊?!”

他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乱跳:“如今边军不稳,国库空空!你们除了让朕杀人,还能拿出什么退敌安邦的良策?!杀了陈忠和,除了激怒强敌,让朕背上杀侄的恶名,还有什么好处?!”

秦桧眼皮微微一跳,却并不惊慌,依旧从容道:“陛下息怒!陈太初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逆子兴兵犯阙,则其虚伪面目暴露无遗,必遭天下共弃!届时陛下再兴王师讨逆,名正言顺…”

“放屁!”赵桓罕见地爆了粗口,喘着粗气,“天下共弃?如今这天下,还有几人真心向着朕?!你们心里不清楚吗?!陈太初若真反了,第一个打开城门迎他的,恐怕就是那些被你们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是那些被欠饷逼急了的军汉!”

他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跌坐回龙椅,双手捂住脸,声音充满了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你们…你们以为朕不知道吗?如今这汴梁城,就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陈忠和…他现在不能死…他活着,陈太初就还有所顾忌,海外那些商船、那些舰队,就还不敢轻易炮击汴梁!他活着,朕…朕就还有一张能谈条件的牌…你们懂不懂?!懂不懂啊!”

这一刻的赵桓,褪去了疯狂的暴戾,显露出几分被残酷现实逼出的、迟来的清醒与算计。

他或许昏聩,但并非傻子。

他深知,陈忠和的血,一旦流出,就再也无法挽回。

那将不是秩序的开始,而是彻底毁灭的开端。

秦桧与那御史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强劝,只是深深躬身:“陛下圣虑深远,臣等…不及。”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隐藏着何等心思,便无人可知了。

暖阁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赵桓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幽深的诏狱里,陈忠和放下碗筷,重新坐回床沿,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未知的、却必将到来的命运抉择。

汴梁城的暮色,愈发深沉了。

那根维系着脆弱平衡的细线,在无数力量的拉扯下,已绷紧到了极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