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三叔 上》(2 / 2)

窗外,天还没亮,一片死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弄清楚。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出去转转,来到了村口的岔路边。

白天的这里,看起来平常无奇。水塘泛着绿波,空地上只有几处烧过纸钱的黑色痕迹,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晨光下伸展着枯枝,毫无夜晚的阴森。

我在附近踱步,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目光扫过地面,扫过树干,试图找到一点不寻常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正当我准备放弃离开时,脚尖踢到了老槐树根部的一块松动的石头。

鬼使神差地,我弯腰把石头挪开。

石头下,压着一小块折叠起来的硬纸。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展开。

这是一张证件照的残片,边缘不规则,像是被撕下来的。

照片上的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脸部的位置上,被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反复地刮掉了,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划痕和纸张的毛刺,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只有那身西装,笔挺,深色,和我记忆中的身影,完全重合。

照片背面,用已经褪色的墨水,写着一个日期,还有一些快要认不出的字迹,依稀是“……七点零四”。

手一抖,照片残片飘落在地。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我弯腰想去捡,一阵冷风忽然卷过,将那张小小的纸片吹得翻滚了几下,落进了旁边的水塘里,很快沉了下去。

线索断了。

强烈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远没有结束。

这个穿着西装,没有脸的人影,好像并不仅仅是一个游荡的孤魂。

它在试图告诉我什么,或者,提醒我什么。

而刘瞎子,他一定是知道内情的关键。

我转身,朝着邻村刘瞎子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一直跑着到了邻村。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半是因为疾走,另一半是因为那张被刮花了脸的西装照片,还有水塘里泛起的涟漪。

刘瞎子的家就在村尾,一间低矮的瓦房,门前冷清,和村里其他贴着崭新春联的人家格格不入。

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谁啊?”

“刘……刘师傅,是我,老陈家的孙子。”我推门进去,屋里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香烛和草药混合的陈旧气味。

刘瞎子就坐在靠窗的一张旧藤椅上,穿着灰色的旧棉袄,脸上干瘦,眼窝深陷,确实是盲了。

他似乎能感觉到是我,头微微偏了偏。

“你来了。”他语气平淡,不像惊讶,倒像是等了很久。

“刘师傅,我奶奶来找过您……”我深吸一口气,在他面前的矮凳上坐下。

“您说我是腊月二十三,晚上七点零四分撞上的。您能不能告诉我,我撞上的,到底是什么?”

刘瞎子没立刻回答,他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望”着我,干枯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计算什么。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那东西,跟了你有些日子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不是一天两天。”

我后背一凉:“什么意思?”

“它不是头一回找你。”刘瞎子缓缓道,“只是这一回,你‘看见’了。”

记忆的闸门仿佛被这句话猛地冲开。

一些早已被遗忘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有次我在图书馆熬夜到很晚,回宿舍的路上,路灯昏暗,我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回头看过几次,空荡荡的路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当时只当是夜深了自己吓自己。

更早一些,高中晚自习放学,骑自行车经过一段没有路灯的河堤,车链子突然掉了。

我蹲下去修,抬头的一瞬间,好像瞥见河堤

我吓得手一抖,链子也没修,推着车就跑,回头再看,那里空空如也。

还有几次,在拥挤的地铁站,在商场的人流里,那种穿着不合时宜的正式西装的感觉,一闪而过,混在人群里。

等我定睛去看时,又消失了。

原来,它一直都在。

“它……它为什么跟着我?”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刘瞎子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家里,或者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早年出去,再没消息的?或者是,出了意外,连尸首都没找回来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东西狠狠砸中。

三叔。

我爸有个弟弟,我该叫三叔。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村子出去闯荡了,据说去了南边的大城市。

开始几年还有信寄回来,后来就渐渐断了音讯。家里人也托人找过,但人海茫茫,哪里找得到?

奶奶为此哭了好多年,后来家里就很少提他了,只当他不在了。

时间太久,连他的样子在我记忆里都模糊了。

只是隐约记得,他好像很喜欢穿得整整齐齐,似乎有过一件像样的西装,是当年出门时咬牙置办的行头。

“好像……好像有……”我喉咙发紧,“是我三叔……”

刘瞎子点了点头。

“执念深重,找不到归路,也找不到替身。血脉相连,气息最易牵引,他模糊了,你才能看见他。”

“那……那张照片……”我想起老槐树下捡到又被风吹走的残片。

“照片?”刘瞎子眉头微皱,随即又松开,像是明白了什么。

“那是‘凭依’,是他残存的念想,也是他困住自己的牢。脸没了,是‘名’没了,在这世上没了位置,也入不了轮回。”

他顿了顿,那双盲眼直直看向我:

“他一次次找你,不全是害你,或许……是想让你‘看见’,想让你记得,或者,想让你帮他‘回去’。”

帮他回去?

这四个字刺进我心里。

回哪里去?怎么帮?

“我……我该怎么办?”

“找到‘名’,”刘瞎子声音低沉,“找到他真正的‘名’,或者,找到他最后‘落脚’的地方。了了他的念想,他才能走。否则……”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让我遍体生寒。

否则,他就会一直跟着我,直到我也变得和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