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世界银行 上》(1 / 2)

这事儿还得从我在白水县骑自行车说起。

白水这个地方,小,安静,几条老街我闭着眼睛都能骑。

那天下午,太阳懒洋洋地挂着,我蹬着那辆老永久,从仓颉路那边过来,打算拐去朋友家喝口茶。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街边下棋的老头,跑来跑去的小孩,空气里弥漫着谁家炒菜的油烟味,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我拐进了那条两边是老瓦房的巷子,巷子的尽头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不知道多少年了,枝桠伸得老长。

按常理,拐过那个弯,就该看见邮电局的那栋旧楼了。

可就在车轮轧过槐树的树荫时,周围的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

不是一点点安静下去的,而是“唰”一下,全没了。

四周的光线也变了。

刚才还是暖融融的黄昏色泽,一下子变成了大片明晃晃的刺眼亮光。

我心头猛地一抽,下意识的捏紧了车闸,抬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老槐树呢?瓦房呢?邮电局呢?

全没了。

我眼前是一条宽阔无比的柏油马路,笔直地伸向远方。

马路两旁,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

我猛回头,身后哪还有什么老街巷子?

同样是望不到头的陌生街道,以及那些高耸的建筑。

这里的风也停了,空气污浊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种巨大的恐慌慢慢袭来,我凭着本能继续蹬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往前冲,只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车轮压在平整的路面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街道干净得过分,看不到一片纸屑,一辆车,一个人。

直到我骑到一个像是十字路口的地方,下意识地往左边一瞥。

就这一眼,我的血都凉了。

那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高大建筑,通体是银灰色的金属质感,直插云霄,顶端完全隐没在一种流动的云彩里。

楼体上,四个巨大的汉字像是镶嵌在空气中,每一个都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世界银行。

白水县?世界银行?这他妈的……

我是在做梦吗?还是骑车撞坏了脑子?

巨大的荒诞感和恐惧感让我手脚发麻。

我死死盯着那四个字,想找出一点破绽,证明这是幻觉,是海市蜃楼。

可那栋楼就那样实实在在地矗立在那里,压迫感十足。

在那栋“世界银行”光可鉴人的旋转门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笔挺,类似星级酒店门童制服的年轻男人。

他站得笔直,脸上带着标准化的微笑。

他就那样看着我,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等在那里。

我想掉头就跑,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自行车诡异地朝着那旋转门滑了过去。

离得近了,能看到那门童的笑容更清晰,嘴角弯起的弧度一分不差,眼睛里却空洞洞的,没有任何情绪。

他微微躬身,动作流畅得像是机器,为我推开了那扇旋转玻璃门。

一股带着陈腐纸钞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冷风从门内吹出,让我打了个寒颤。

门里面,是一个极其开阔、极其奢华的大厅。

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高得离谱的穹顶,水晶吊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大厅里有人。

很多很多人。

穿着各式各样的西装,革履,手里拿着文件包或是咖啡杯,三三两两站着,或是在行走。

他们就像任何一座大城市商业金融中心里的人一样,忙碌,精英,漠然。

就在我一只脚刚踏进大厅,鞋底接触到大理石地面的瞬间。

“咔。”

极其轻微的一声,像是某个开关被拨动了。

整个大厅里,所有的一切,全部定格。

一个正端着咖啡杯往嘴边送的男人,手臂悬在半空。

一个穿着高跟鞋快步行走的女人,一只脚前,一只脚后,身体前倾,凝固在原地。

那些交谈的,嘴巴保持着张开的形状;那些走路的,肌肉绷紧的线条清晰可见。

大厅里所有的人,无论之前朝向哪个方向,此刻,他们的脖子,都以一种绝对违反人体常理的角度,齐刷刷的转向了我。

几十张面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表情各异,但眼神全都一样——空洞,死寂。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那几十道冰冷的目光。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跑!

这个念头像炸弹一样在脑海里爆开。

我猛地调转车头,因为太急,自行车差点侧翻。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跳上车座,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疯狂地蹬着踏板,冲向门外!

身后,那死一样的寂静维持着,没有脚步声,没有惊呼,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自行车链条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那门童是否还保持着那该死的微笑。

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这座钢铁丛林里逃窜,拐过一个又一个街口,那些高楼巨大的阴影投下来,仿佛要把我吞噬。

肺里火辣辣的,腿软得像面条,但我不敢停,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那些扭断了脖子的人追上。

不知道骑了多久,直到力气快要耗尽,我才敢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

没有摩天楼,没有“世界银行”,没有冰冷的玻璃幕墙。

只有一片在黄昏风中轻轻摇晃的、比人还高的荒草。

几堵残破的土墙立在荒草深处,默默诉说着废墟的荒凉。

我回来了。

回到了我熟悉的世界。

远处,邮电局那栋灰楼的一个角落,从荒草后面露了出来。

我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透了衣服,冷风一吹,冰凉。

回到城里,看到熟悉的街坊面孔,听到嘈杂的人声,我才感觉自己慢慢活了过来。

我跟几个人语无伦次地说起刚才的经历,他们要么笑我睡迷糊了,要么说我是不是看花了眼,把哪个工地看成高楼了。

我不信邪,跑去县里的图书馆,翻找那些积满了灰尘的旧地方志和档案。

我想知道,那片荒草地,以前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