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人微言轻,除了愤怒和绝望,什么也做不了。
大营之中,恐惧正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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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连绵,又持续了几天,终于渐渐停歇,天空露出了久违的灰白色。然而,梁军大营的噩梦却并未结束,反而迎来了更大的灾难。
连续数日在雨水和泥泞中行军、作战、扎营,恶劣的卫生条件和极度的疲惫,彻底摧垮了许多将士的身体。不少人感染了严重的风寒,高烧不退。更可怕的是,一些士兵为了图省事,直接饮用浑浊的雨水,开始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
起初,生病的士兵们都极度恐惧。他们深知侯景的残忍,害怕一旦被发现自己生病失去战斗力,就会像那些攻城时撤退的同袍一样,被无情地抛弃甚至处决。于是,他们纷纷隐瞒病情,强撑着站岗、巡逻。
然而,瘟疫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就不是人力所能隐瞒和控制的。几天之后,疫情终于全面爆发,再也无法掩盖。因为这一次,连侯景自己的核心部队——那些凶悍的胡骑和步兵,也开始大规模地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军营里到处是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污秽,恶臭熏天,呻吟声此起彼伏。
粗略统计,整个梁军大营,感染瘟疫、失去战斗力的士兵,竟然高达一万多人!军营几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疫病隔离区,绝望的气氛浓郁得化不开。
夜里,中军大帐内,侯景听着任约和宋子仙汇报的疫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原本只是想消耗梁军,没想到连自己的老本都搭了进去,还惹上了更要命的瘟疫!
“大将军,情况不妙啊!”任约声音带着恐慌,“这瘟疫来得太猛了!再待下去,不出三天,恐怕我们……我们也要被传染,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得赶紧撤军!”
宋子仙也急忙附和:“是啊大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病秧子带着也是累赘,跑吧……”
侯景眼神闪烁,内心剧烈挣扎。他当然不想救这些梁军,甚至包括那些生病的部下。但他担心的是,如果自己就这么抛下大军跑了,这些没死干净的士兵逃回建康,将实情禀报给萧衍,那老家伙就算再信佛,恐怕也饶不了自己!到时候别说完成割据称雄的计划了,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
宋子仙看着侯景犹豫不决,眼中凶光一闪,压低声音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狠厉地说道:“大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不……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一把火……把这大营烧了!来个死无对证!就说我军遭遇汉军偷袭,营地起火,将士们……不幸罹难!”
侯景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个提议既残忍,又……似乎是最干净利落的解决办法。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而低沉地问道:“我们……还能站起来,拿得动刀,骑得上马的,还有多少人?”
宋子仙小心翼翼地回答:“末将粗略清点过,胡骑大概还有两千多能战,步兵……能走的不到五百,加起来……不到三千人。”
“不到三千……”侯景喃喃重复了一句,随即,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凶狠所取代,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嗜血的饿狼,决然下令:“够了!传令!立刻集结所有还能行动的人,带上所有马匹和能带走的粮食、财物,到营外集合!快!”
“是!”任约和宋子仙心中一凛,知道侯景已经做出了那个最冷酷无情的决定,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冲出大帐,前去安排。
很快,在一片混乱和哀嚎声中,不到三千名尚且健康的侯景嫡系部队,羯族胡骑,被紧急集结到了大营之外的空地上。他们很多人脸上也带着惊惶和不忍,但更多的是对命令的服从和对瘟疫的恐惧。
侯景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被死亡和疾病笼罩的庞大营盘。营内灯火零星,呻吟声、哭泣声随风隐约传来,如同鬼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狠绝。他猛地抽出战刀,指向那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军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
“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