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的清晨,广阳郡方城上空的天是苍青色,半空里飘洒着点点雨丝,偶尔可以看见大雁振翅飞翔。
杜洛周已经知道“尉景”兵败,三万大军只有五千多人前往化隆城会合。他索性放弃化隆城,让尉景和一万驰援的骑兵将化隆所有物资运回方城。与此同时,又令驻扎在城外大军尽皆入城,做守城的准备。
西城墙往内的两百多步广大区域,一应建筑物被守军尽数摧毁一空,柱子被守军拿来当滚木、基石被守军撬去当礌石,木板也被用来打造守城用的大盾。
从城楼往下俯瞰,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军营之内忙碌,有的人是临时抽调民夫,还有按刀持矛的士卒,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这座营盘上空,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无数民夫挥汗如雨,合力将滚木礌石往城上搬,可是哪怕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活计。
实际上,“尉景”兵败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了,但是杜洛周执掌五州以来,的的确确办了很多利民之事;尤其他废除朝廷命官私自设立的苛捐杂税以及减轻赋税等等举动,更是深得人心、深受百姓爱戴。
在百姓们的心目中,杜洛周是惠及苍生的“救世主”,朝廷命官、朝廷军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当他们从兵败的惶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不是恐惧害怕、远离是非之地,而是同仇敌忾,誓与杜洛周共存亡。故而城中男女老少根本不用杜洛周强征,每个人都站出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杜洛周从城楼之上往下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心中既是欣慰,又是伤感。
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已经得到百姓们全心爱戴拥护;这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伤感方面主要来自两个原因:首先是他刚刚接到一份情报,卫铉后续大军已然抵达要阳县滦平镇,而滦平镇就是“尉景”兵败地方。卫铉麾下军队由上党军、崔楷军、侯渊军、元彝军构成,人数约有七万五。
对于屡屡打败自己的卫铉,杜洛周非但没有恨意,反而相当认同;因为卫铉在上党行台所做的事情正是他之追求,也是他想做却做不到,只不过卫铉比他考虑得更加全面、更加到位。
他觉得两人是同一路人,两人都想革旧鼎新,还百姓一个清明世道。要不是互为敌人,杜洛周真的很想和卫铉把酒言欢。
其次,卫铉实在是太能打了,若他引军来战,杜洛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住方城。要是守不住,单纯的“从贼”的方城军民怕是没有活路。
杜洛周也不知在城楼上站了多久,他忽然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身后来了一名女将;女将身着黑色铠甲、头戴鹰棱盔,手持一两支短槊、背负一把长弓。
女将鼻梁高挺,嘴唇棱角分明、眉似长剑,一双杏眼异常明亮;她虽然不像汉家女子那般娇媚秀美,但却英气勃勃、英姿飒爽。
她是杜洛周三女杜月琪,小名月奴。杜月琪是杜洛周续弦之妻诞下的长女,她性格刚毅、巾帼不让须眉,练得一身好武艺,尤其是箭术极为高明。
本来,杜洛周已将家眷尽数送往安乐郡三会城,可这丫头中途跑了回来。说要与父亲同进退、共生死。
杜月娥把双槊交给身旁亲兵,接过一个竹篮,上前道:“阿耶,女儿知道您没有吃早膳,特意给您做了早膳。”
“我正饿着呢,还是我的宝贝女儿贴心。”杜洛周听到宝贝女儿的话,嘴角不禁上翘,然后在女儿期待的目光下,坐了下来,与女儿一起吃起乌漆麻黑、焦味十足的东西。
这些玩意相当难吃,可杜洛周并不是乐于享受的人,他甘之如饴。杜月娥反倒是难以下咽了,她抬眸道:“阿耶,别吃了。”
“没事儿,有得吃就不错了。”杜洛周笑了笑,毫不介意的继续吃。
杜月娥看着狼吞虎咽的父亲,双眼都红了;从她记事起,她就发现父亲没有吃过一顿好饭。
父亲便是成了大都督,也是能省则省。即便有所缴获,也会赏赐有功将士、抚恤伤残将军。所以看似高高在上的杜家反而是最为穷苦的存在。而军中文武的女眷,哪个不是遍身罗绫?
她不知道父亲究竟争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