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世界腐败丛生,像块烂到根里的木头,却想不出半点能根治的办法。
没有希望支撑的日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让人心慌。
他一直都在害怕。
许灼华说过,真正的黎明还要等很久很久,现在不过是刚刚入夜。
他怕自己在这漫长的黑夜里撑不下去,怕自己在汹涌的历史洪流里站不稳脚跟,更怕自己护不住身边这个他视若生命的人。
所以他宁愿倾尽所有去护着许灼华,也不敢去冒险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怕自己这微小的举动,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连串的涟漪,最终影响那些关乎大局的历史节点。
许灼华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一时心软,把历史的真相告诉这个尚未真正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那些在她看来只是冷冰冰文字的记载,是早已尘埃落定的过往,可对于程牧昀来说,却是正在一步步逼近的现实,是即将亲手验证的可怕预言。
就算他心性再坚韧,看着命运的齿轮按照既定的轨迹碾压过来,也难免会被消磨掉心气。
“是我不好,对不起,程牧昀。”许灼华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我不该告诉你的,不该让你承受这些。”
高大的男人在她怀里微微颤抖着,红了的眼眶里滚下滚烫的泪,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和心酸。
要打碎一个男人的坚强,尤其是像程牧昀这样在外人面前永远挺直脊梁的男人,何其难啊。
可有时候,又何其简单——只要一个许灼华。
许灼华收紧了手臂,心里默默想着: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秘密和恐惧,也绝不会再把这些残酷的事实,说给他听。
“对不起,程牧昀,我不该告诉你。”
程牧昀收紧手臂,环抱住许灼华的肩膀,“不,无论你说不说,我都会走到这一步,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谁都改变不了。”
许灼华猛地摇摇头,“不,可以改变的,我知道,一定能改变的。”
程牧昀道:“灼华,我真的很想跟你过一屋两人的小日子,但是你也看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没有大家,怎么可能有我们的小家?就算我们逃跑了,也过不安稳。”
“我知道,我知道!”许灼华的眼泪猛地落下来。
偏偏是清末民初,偏偏是这个时候,中华上下五千年,最最最黑暗的时光。
时间的洪流将每个人都卷了进来,谁又能逃跑呢?
这光景,能活着已经是上辈子造了大功德,何求能平稳度日?
“程牧昀,我们坚持一下好不好?相信我,黎明真的会到来。”
程牧昀含笑的眼睛看向许灼华,“黎明之前最黑暗,我们会被侵略是不是?”
“是,但是会有很多人站出来,拯救这个国家。”
程牧昀眼睛里的光暗淡了许多,“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不是吗?所以有我没什么的区别,黎明一定会到来是不是?”
许灼华的眼泪猛地飙了出来,“不是!我没你不行,程牧昀,我不允许你死。”
“我也不想死,灼华,我会努力地活着。”
“可是你把东州军给萧梧新,不就是做了必死的准备了吗?”
“不是的,”程牧昀的嘴角爬上笑意,他轻声说道:“我是想,解决完这件事情之后,能给东州军的兄弟们谋求好的出路,跟着萧梧新不是最好?”
“那没了东州军,你怎么办?”
程牧昀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明月拨开云雾一般清朗,“尊重历史,程牧昀已经死了,许灼华也已经死了,活着的不是少帅和少帅夫人,而是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
许灼华的眼睛亮了亮,“你早就想好退路了是不是?”
程牧昀点点头,“等兰青译围剿的时候,我假装跟他打一打,然后被打死,最后逃跑,让东州军去南湖找萧梧新,我和你顺着东行南线,我们随便在地图上找个地方,偷偷地藏起来。”
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许灼华心里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她佯装生气地拍了拍男人坚挺的胸膛,“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因为我还没有试探出来兰青译的真正目的,他若只是为了东州军,我就不这么激进了,现在我知道他是为了斩断萧梧新的退路,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许灼华看着程牧昀眼里倒映出来的点点星光,感受到心脏在微微跳动,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程牧昀就是这样的人啊,他舍己为人,用邪恶掩饰自己的真心,用一片赤诚,坚定地践行着自己的理想。
其实程牧昀跟萧梧新没什么区别,他们都坚定、勇敢、赤诚,真心对待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满心希望这个国家能坚持下去,用自己的生命做柴火,不遗余力地燃烧。
滚烫的热泪萦绕在许灼华眼眶里,她恨不得紧紧抱住程牧昀。
然后告诉所有人,“看,这就是我喜欢的人,他正义、果敢、不求名利,不求钱财,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该流芳百世!”
许灼华道:“你应该告诉我的,我不会反对,我爱你,更爱这个国家。”
程牧昀如释重负,他笑了笑,“好,我们一起看着黎明到来。”
……
就好像人们无法抵挡时间的流逝,该来的总会来。
可能是兰青译害怕程牧昀有什么动作,短短五天,他就集结了几万号人马,浩浩荡荡地冲着东州军的大本营去了。
不过,不论是许灼华还是程牧昀,亦或是萧梧新和陈鹤德,包括许家和程家在内的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背水一战。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程牧昀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