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昀见她这副模样,心头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一股不安涌了上来,他加重了握着手的力道,追问:“到底怎么了?”
许积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弄得纳闷,挠了挠头:“是啊,咋了这是?”
陈鹤德与许灼华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的惊惧与了然如出一辙——他们显然想到了一处。
“她是担心你。”陈鹤德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程牧昀带着疑惑的目光立刻转向他,他顿了顿,缓缓说道:“既然东州军只听你的,你又摆明了不愿归顺兰青译,那他费这么大功夫对付你,图的到底是什么?”
程牧昀眉峰微蹙,下意识地答道:“或许只是……树大招风?”
陈鹤德却重重地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绝不是这么简单。”
楼顶的风似乎一下子凉了下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湿意,缠上每个人的心头,那股黏腻的燥热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取代,沉甸甸地压着,让人喘不过气。
程牧昀的目光轻轻落在许灼华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看得分明,她紧蹙的眉头间拧着化不开的忧虑,像是有什么沉重的秘密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许灼华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那些被刻意压下的记忆碎片此刻疯狂涌来。
南京方面的追兵像附骨之疽,死死咬着萧梧新不放,彼时他们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到,只能像丧家之犬般一路奔逃,狼狈不堪。
程牧昀死后,东州军到了萧梧新手里,后来若不是残余的东州军旧部拼死相护,萧梧新恐怕早已成了枪下亡魂。
历史的轨迹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重大的节点从不会因谁而更改。
程牧昀的结局,几乎早已在冥冥中注定,那是一条无论如何绕不开的死路。
而兰青译此刻对程牧昀痛下杀手,恐怕正是怕他在绝境中倒戈,与萧梧新联手——今日程牧昀在兰青译面前说的那些话,无意间竟坐实了对方的试探,彻底点燃了杀意。
原来,兰青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程牧昀这个人。
他要的,是东州军彻底覆灭,是绝了萧梧新最后的依仗。
许灼华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尖冰凉,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字一顿,缓慢却清晰:“他……他想要东州军消失。兰青译真正想要的,是让东州军彻底消失,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你。”
程牧昀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疑惑,他不解地蹙眉:“什么意思?东州军的战力与根基,对兰青译而言,价值应该远在我之上才对。”
“不。”许灼华用力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尖锐,“他清楚自己根本调动不了东州军,这支队伍从骨子里认的只有你。所以他绝不会留下这个隐患,他会……他会赶尽杀绝,连一丝星火都不会留。”
程牧昀温柔地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眼里的耐心像深不见底的湖水,他轻声安抚:“没事的,别担心。我早就想好该怎么安置东州军了。”
“轰——”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许灼华脑海里炸开,她瞬间明白了。
他口中的“安置”,从来都与“保全自身”无关。他终究还是选了那条她最害怕的路,那条通往死亡的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砰砰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是催命的鼓点。
许积信猛地站起身,警惕地走向门口:“谁?”
没人应答,只有敲门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许积信一把拉开那扇小小的木门,门外的景象让他愣了一下。
月光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衣衫沾满尘土,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憔悴与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然是赶了很久的路,风尘仆仆,却难掩一身铮铮骨相。
是萧梧新。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程牧昀的神情淡然,萧梧新就是被他接来的。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许灼华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她望着萧梧新那双带着焦灼与决绝的眼睛,再回头看了看程牧昀平静无波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什么都明白了。
程牧昀的选择,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答案。
萧梧新的目光越过许积信,直直落在程牧昀身上,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沙哑得像是久旱的土地:“牧昀,我来了。”
程牧昀缓缓站起身,他望着萧梧新,眼底没有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路上辛苦了。”
许灼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意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看着程牧昀转身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他弯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的温度依旧温热,眼神里的温柔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缱绻。
“是我把泽蓬叫来的。”
许灼华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花架子上的粉嫩小花簌簌发抖,满地的瓜子壳被风吹起来,像是在为谁哭泣。
风里的燥热早已散去,只剩下透骨的凉,一点点钻进心里,冻结了所有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