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至心灵,吾之心性大改,常人并不晓意,观吾如罗刹,唯汝置腹于吾。
虎狼眈视,满地腥风,家国崩坏一线间,吾深爱汝,此一念,使吾勇于抗争。
夫妻同心一体,吾之幸矣。
然世间多不公,以血引深发,大错特错!暴民扬火焚汝身。
痛否?痛否!痛否……
吾省吾身,吾欠汝之性命,重于泰山,情意轻如鸿毛。
汝常言未来之风光,言尽享乐,却一日不得安宁。
又一年木棉花开,五星花瓣似朱红之血,翩翩摇曳,汝忆否?初见时庭中阶下,一朵木棉,自此倾心。
尔来两年又三个月矣。
吾深爱汝,当尽汝志,热血洒地,驱虎豹豺狼,杀诸国列强,扶中华脊背,亦为吾志。
此行甚艰,今吾命尽于此……
幸之。
牧昀不负江山,独负灼华。
愿行至彼岸,奈何桥上,独处逢君,只一眼,了却吾此生。
”
短短的几百字,许灼华看了许久,直到双眼通红,像是熬了许久的困兽。
这不仅是念妻书,也是诀别书,程牧昀的意思很简单,他累了,他无比期待死亡。
许灼华紧握着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她以为上次的劝解,程牧昀已经没事了。
现在看来,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木门被猛地推开,许灼华发丝微乱,原本一丝不苟的旗袍下摆沾了些灰尘,显然是一路疾奔下楼。
她一眼就看见廊下背对着她的杏花,那丫头正对着院角的石榴树抹眼泪,肩膀微微耸动。
“杏花!”
许灼华几步跨过去,攥住杏花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颤抖,却字字清晰:“我要回新海城,就现在。”
杏花猛地抬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错愕,随即转为急虑:“小姐,这太冒险了!你还……”
“没有余地了。”许灼华打断她,眼神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星子,“去码头,马上就走!”
第四日深夜,许宅的电报机突然“滴滴答答”响起,打破了沉寂。
电文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南湖附近有人征用货船,航向新海城。为首为一女子,容貌清丽。”
许积信捏着电文的手指微微发颤,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程牧昀。
程牧昀下颌线瞬间绷紧,他接过电文,目光扫过“年轻女子”“容貌清丽”几个字时,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两人对视的瞬间,无需任何言语,眼底翻涌的激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备船。”程牧昀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促,“现在就去南湖。”
许积信点头,“我们走水路抄近道,明天中午就能遇见她们!”
第五日正午,许灼华趴在船尾的围栏上,看着大船后面翻滚的雪白浪花,心里五味杂陈。
她这些日子不去新海城,不去程牧昀,并不代表她对此不上心,相反的,她没有哪一天是不想程牧昀的。
她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到新海城。
船慢慢地停了下来,杏花走过来,说是东兴南线的货物搬运,占不了太多时间,许灼华就没怎么在意。
望着汹涌的江水,心里愈加沉重。
许积信几乎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收到一封电报,实时汇报许灼华的行进轨迹。
一直到正午才碰上,许积信叫停船只,借着搬运货物的由头,两人上了那条船。
跳板搭在两艘船之间,微微晃动着。
程牧昀踏上木板时,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又软得发飘,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似的虚浮。
近乡情怯?不,比那更甚。
引路的人脚步轻快,程牧昀视线早已越过船舱的阴影,直直投向船尾的方向。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像走了半生。
船尾的栏杆边,两道身影并肩站着。
许灼华侧对着他们,风拂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一小截光洁的额头。
杏花站在她身侧,正低声说着什么,看口型像是在劝慰。
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却又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韧劲。
就是这一眼。
程牧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停跳了半拍。
随即,那心脏又像是挣脱了束缚,疯狂地擂动起来,“咚咚”的声响撞击着胸腔,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泛起一阵细密的黑晕。
是她。
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描摹过无数次的眉眼,此刻正微微蹙着,像是有解不开的心事。
那双总是清亮如秋水的眼睛,此刻虽看不真切,却依旧是他记忆里最动人的模样。
清丽的脸庞,挺翘的鼻尖,还有那片总是抿成倔强线条的唇。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他想喊她的名字,可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生怕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生怕眨眼的瞬间,她就会像泡沫般消散在风里。
程牧昀忽然感觉到,那根一直紧绷在心底的弦,正一点点松动、舒展。
许灼华忽然回头,对上程牧昀带着泪意的眼睛。
她脸上牵强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慢慢转回头。
然后又看过来。
再次转回头。
再次看过来。
她才试探着开口:“程牧昀?”
泪水一瞬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