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准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她没再多问,只转向许灼华,放柔了声音:“既然料子都选好了,我们就先回去吧,小姐?”
许灼华闷声点了点头,低头迈开步子。
绣着缠枝莲的鞋尖磕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路无话。
陈鹤德默默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却像笼罩着一片厚重的乌云,连平时蹦蹦跳跳爱说爱笑的小河都抿紧了嘴,大气不敢出一声,只乖乖地跟在杏花旁边。
回到医馆,许灼华刚跨过门槛,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没回房,也没说话,径直走到后院的池塘边。
水面上刚冒出的小荷叶卷着边,像一个个攥紧的小拳头,浮在粼粼的波光里。
她就那么站着,目光落在那些不起眼的绿芽上,眼神空茫,脑子里却乱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理不出个头绪来。
程牧昀那张写满倔强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搅得她心口发堵。
程牧昀之于许灼华,是深爱是热爱。
会不会高于生命,许灼华说不出来。
但是程牧昀对许灼华的爱意,仿佛比这南湖还要广袤深沉,她竟然觉得自己接不住这盛大的爱意。
许灼华自然是希望程牧昀能活着,但是,若是跟之前一样,程牧昀身陷囹圄,两人丑闻缠身,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们需要改变,改变身份,程牧昀不是少帅,许灼华不是少帅夫人。
他们若是做普通平庸的夫妻,就像那些无数个没必要被历史记录下来的平凡人一样,是不是就能逃过命运的安排?
许灼华不知道,但是她想争一争。
如果成功,世界上只是多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如果失败,程牧昀死了,许灼华便不独活。
许灼华想通了,奈何心口还是萦绕着一层阴霾。
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漫过南湖的水面,将岸边的草木染成模糊的剪影。
许灼华望着水里渐次亮起的星子倒影,猛然回头时,撞进陈鹤德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就站在廊下,青布长衫肩头凝着一层细密的露水,湿痕洇开一片深色,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像尊沉默的石像。
许灼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被晚风揉得发飘:“陈鹤德,你马上回新海城吧。”
陈鹤德一愣,眉头微蹙,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说不清的疑惑:“现在?”
“嗯。”许灼华点头,语气异常笃定,“你去许家,告诉我爹,让他务必请程牧昀吃一顿饭。席间让我爹跟他说清楚,我当初去东州的真正原因。”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若是这话能听进他心里,或许……或许他能振作起来。”
陈鹤德追问:“什么原因?”
许灼华抬眼望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南湖的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将她的侧脸衬得愈发苍白。“为了救他。”
陈鹤德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盘桓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走向绝路?”
许灼华忽然轻轻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只浮在唇边,带着几分苍凉:“你忘了?我在寺庙里修行过三年。”
她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影,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夜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眼神陡然亮起来,带着近乎执拗的光:我知道程牧昀会不得好死,但我偏偏就倔强,我就是想要程牧昀好好地活着。”
陈鹤德皱紧了眉,喉结滚动了一下:“许灼华,你真的……不想再见他了吗?”
许灼华猛地回过头,动作太急,眼角的泪珠被狠狠甩了出去,像两颗碎在风里的星子。
她的眼眶早已噙满泪水,睫毛湿成一绺一绺,神情里是压抑不住的悲愤,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我想啊。”
“我怎么不想?”她吸了吸鼻子,泪水却越涌越凶,“没有一天不想。没了他,我觉得活着就像嚼蜡,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冰凉的泪,“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我们分开已经半年多了……有时候看着太阳升起落下,都觉得像做梦。”
没了那个人,仿佛时间的流速都加快了。
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陈鹤德眼里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是明明这样相爱,为什么偏偏要隔着生死般的距离?
他不是被蒙在鼓里、只能用疯狂掩饰痛苦的程牧昀,也不是带着记忆穿越、在命运里挣扎的许灼华,他只看得见这对人明明心连着心,却偏要往相反的方向走。
换作是他,若真有这样一个人,哪怕刀山火海也要攥在手里,哪管什么时机对错。
若是爱人遭了毒手,他恐怕比程牧昀现在的疯魔更甚,怕是要掀翻整个天地,也要拖着凶手一起下地狱。
这一刻,他忽然懂了程牧昀眼里的那股毁灭欲——那不是疯,是爱到极致,连自己都要燃成灰烬的绝望。
许灼华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指尖划过发烫的脸颊:“没有可是。”
她推了推陈鹤德的胳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你快走。”
陈鹤德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带着几分探究:“许灼华,你是不是怨我?怨我把你藏在南湖,让你和他分开?”
许灼华动作一顿,随即轻轻摇头:“没有。”
她心里清楚,就算没有陈鹤德,历史的惯性也会推着程牧昀走向疯狂。
那场大火里,若不是陈鹤德冒险把她从断梁下拖出来,她早就成了灰烬里的一抹冤魂。
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活着,就还有机会把程牧昀从既定的命运里拉出来。
若是连她都没了,程牧昀那条命恐怕早就随着那场大火一起烧尽了。
她费了那么大劲,可不是为了看一场两败俱伤的结局。
“走吧。”许灼华挣开他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释然,“再晚,怕是赶不上今晚的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