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死灰复燃1(2 / 2)

没有丝毫犹豫,她抬步就朝街角走去,越走越快,到后来竟几乎是小跑起来。

转过拐角的刹那,一个身影撞入眼帘——陈鹤德正背对着她,手忙脚乱地想往树后躲,却终究慢了一步,半边身子还露在阳光下,脸上满是被撞破的窘迫。

许灼华站定在几步开外,心里已明镜似的。

方才掌柜那句“年轻的夫人”,看似寻常,却藏着刻意的熟稔,分明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再者,这家老店向来做的是镇上人的生意,款式陈旧,颜色也多是暗沉的素色,怎会恰好备着鲜亮的浅色新布?这般“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若说掌柜背后有人支使,除了严令陈鹤德不得靠近南湖的许识秾,便只剩这位销声匿迹许久的陈鹤德了。

她早该想到,以陈鹤德的性子,他定是在镇上布了眼线,平日里借着杏花采买的机会打探消息,那些眼线便成了他窥探南湖的眼睛。

想来是今日实在按捺不住思念,他才冒险来到这附近,只想远远看一眼便走,却没料到,自己这点小心思,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许灼华的嗓音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添了些沙哑,像被晨露浸过的砂纸,粗粝里裹着点说不清的沧桑。

她望着陈鹤德,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陈鹤德,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陈鹤德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方才一路跟着她们到镇上,他自认藏得隐秘,路过裁缝铺时,瞥见她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模样——眉眼舒展,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竟看得有些出神,没承想转眼就被抓了个现行。

“我……没想躲。”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许灼华抬眼望进他眼里,那目光清亮,带着点促狭:“瞎说。你不想躲,怎么来了南湖却不来医馆?这么些日子不来,我连新报纸都没得看了。”

陈鹤德断了踪迹后,连带着那些能让她窥见外界的报纸也没了影,本就平淡的日子,更添了几分单调。

陈鹤德的笑容淡了些,垂下眼睫低声道:“是……许老爷不让我靠近你。”

许灼华轻轻“嗯”了一声。

这点她隐约能猜到,许识秾的顾虑并非多余,她心里是明白的,自然也怪不到陈鹤德头上。

只是……“那你如今怎么又不听话,跑到南湖来了?”她微微挑眉,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松动。

陈鹤德脸上的为难几乎要溢出来,嘴唇翕动了好几下,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许灼华,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瞧着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再想起他竟敢违逆许识秾的禁令偷偷跑来南湖,许灼华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怎么了?”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新海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鹤德猛地握紧拳头,指节泛白,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才哑着嗓子缓缓开口:“程牧昀……为了护萧梧新,无差别杀人的,彻底得罪了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如今整个新海城,街头巷尾全是讨伐东州军的游行队伍,喊杀声快掀翻了天。”

“嗡”的一声,许灼华只觉得脑子里像被重锤砸过,抓着陈鹤德衣襟的手臂猛地失了力气,软软地垂了下来。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直直地望着陈鹤德,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这些日子在南湖过着避世桃源般的日子,她几乎快要忘了那些悬在头顶的剑——程牧昀的死期,原就不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萧梧新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要程牧昀做到这个地步去救?”

陈鹤德叹了口气,语速飞快地解释:“萧梧新先前在北平得罪了权势滔天的人物,实在待不下去,才一路逃到南方。如今新思想浪潮翻涌,各地都有不少人受他感召,想投奔他门下。可那些守旧势力容不下他,视他为眼中钉,正借着这个由头在全国各地抓人,但凡沾点新思想的边,都难逃干系……”

后面不需要陈鹤德解释,许灼华也知道。

那是一段极其黑暗的历史,很多志同道合的人都被抓住或者暗杀。

陈鹤德之所以被人追捧为正义的人,是他放了不少被抓的人。

只是许灼华当时不知道,那时候身败名裂的程牧昀,竟然是暗处帮助萧梧新的人。

程牧昀为了保护萧梧新,不惜铲除所有敌人,帮助被抓的人。

历史上的记载,程牧昀杀人是为了取乐,其实不然,他无差别杀的人,都是可能对萧梧新造成威胁的人。

程牧昀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任凭那些人污蔑他,反正于他而言,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可以留恋了。

名声这种话东西,不重要。

但是许灼华心疼啊,她在知道程牧昀是个坏人的时候就爱上了。

更何况现在真相大白,程牧昀是个好人啊!

蒙冤惨死!

许灼华的头沉沉地低着,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有那一颗颗砸在地上的泪珠,清晰地映出她的颤抖——先是细密的水珠洇在青石板上,很快就连成一片湿痕,像是谁在地上打翻了一小汪水。

“程牧昀……他有危险吗?”她的声音从发间透出来,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过。

“暂时还算安稳。”陈鹤德的声音艰涩,顿了顿又补了句,“但谁也说不准……风头太盛了。”

许灼华猛地抬眼看向他,那双刚流过泪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丝逼问的急切:“还有什么?你没说完。”

陈鹤德喉结滚动,终是狠下心来:“我前几日偷偷见过他一面。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眼里半点光都没有……说句不该说的,他那样子,倒像是恨不得立刻被人撕碎,根本没有半分求生的念头。”

“怎么会……”许灼华下意识地摇头,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自从你‘下葬’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个人。”陈鹤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掩的唏嘘,“他当场宣布东州军独立,那会儿就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滇军、川军早就对东州虎视眈眈,南京那边也步步紧逼。起初他还硬撑着,跟那些人周旋对抗,可熬到现在……”

可熬到现在,几乎是油尽灯枯,连最后一点求生的力气都没了。

陈鹤德没说完的话,许灼华在心里替他补完了。

心口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瞬间弯下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那不是模糊的酸胀,而是尖锐的、带着撕扯感的疼,一下下撞击着胸腔,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下一秒,许灼华猛地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指尖抵着起伏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阵翻江倒海的疼。

心疼,是真的会让心脏抽紧、让四肢发软、让眼眶瞬间被热意淹没的,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