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心如死灰3(2 / 2)

入秋那日,风里裹着细碎的凉意,吹得湖面枯萎的荷叶沙沙作响,残枝败叶在水面上打旋,透着股萧瑟的秋意。

天是沉沉的阴,太阳躲在云层后不肯露面,空气潮得能拧出水来,穿件单衣都觉得脊背发寒。

医馆里正开午饭,柳大夫捧着粥碗慢慢喝着,杏花挨着许灼华坐下,时不时往她碗里夹些腌菜。

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角落里孤零零放着盘红烧肉——是杏花今早特意烧的,只是没掌握好火候,酱汁熬得太稠,裹在肉上黑乎乎的,看着就发腻,没人动过一筷子。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掀了帘子进来。

众人以为是来看病的村民,随口应着“稍等片刻”,转头望去的瞬间,却都愣住了。

进来的是个身形微胖的老者,穿件熨帖的深色大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正是许识秾。

这可真是个不速之客。

众人心里都咯噔一下——来的若是陈鹤德,他们不会意外。

哪怕是程牧昀突然出现,或许也能找到几分缘由。

可偏偏是许识秾,这位久居许家大宅、极少踏足这种乡野之地的长辈,怎么会突然寻到这里?

连院角的狸花猫都竖起了耳朵,蹭地跳下桌,绕着许识秾的裤脚转了两圈。

而桌边的人,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柳大夫搁了粥碗,杏花张着嘴忘了说话,所有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许识秾却没看旁人,他的视线穿过屋子,直直落在许灼华脸上。

那双原本昏黄浑浊的眼睛,在看清她的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下,瞬间就漫上了一层水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怔忡,又藏着压抑许久的复杂情绪,死死盯着她,仿佛只要眨一下眼,眼前的人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还是杏花先回过神,慌忙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老爷……您怎么来了?”

柳大夫也跟着站了起来,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望向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许识秾的目光在医馆里缓缓扫过,土墙有些斑驳,桌椅带着陈旧的木纹,最后落在那盘黑乎乎的红烧肉上。

他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你从那场火里逃出来,还把南湖的站点抹去了,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过这样的苦日子?”

许灼华坐在矮凳上,面前的小桌堪堪到她膝盖。

这里的日子确实比不上新海城的精致舒适,但比起在寺庙里那段清苦孤寂的时光,已经好上太多。

她抬起头,望着许识秾,眼里满是疑惑,声音因为许久未曾说话而显得有些沙哑:“您……好像对我还活着这件事,并不意外?”

她心里隐隐发紧,怕的是其他人也早就知道了她的踪迹。

一提及这个,许识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有什么事,是不能跟家里人说,非要这个地步?你知道吗,所有人都以为你死在那场火里了!”

他顿了顿,声音又沉了几分:“积信从前多健谈开朗的一个人,现在整天闷着头,十句话里难得能听他说一句。夫人更是,天天疑神疑鬼,总说你死得太惨,夜里会回来寻仇,整个人都快魔怔了!”

最后,他看向许灼华,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当那些站点是那么好抹去的?整个东行南线的原始站点,当初都是我一个站点一个站点跑下来的,哪里有个岔路,哪里藏着记号,我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你抹除一个南湖站,老大老二他们或许没察觉,但想瞒过我,还嫩了点!”

许识秾是在许积信一次例行汇报时察觉到异常的。

南湖那个站点虽说不大,却是他早年亲自勘定的,岸边垂柳依依,水中荷风阵阵,风景极好,早年还是南线颇为重要的一处据点。

如今突然从线路图上悄无声息地消失,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一块,让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当下没声张,转头就派人去查。

这不查还好,一查竟发现,过去这两个月,陈鹤德总借着各种由头往南湖跑,每次都走得极隐蔽,像怕被人撞见似的。

这就更不对劲了。

许积信与陈鹤德向来交好,东行南线本就常为他所用,按理说完全没必要藏着掖着,更何况,他每次调动的人手,都是当年许灼华亲自带过的那批旧部。

许识秾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风浪比吃过的盐还多,一点蛛丝马迹落在他眼里,便能牵出一串头绪。

年初周旻海来许家闹事,陈鹤德那番急吼吼的救场,眼里藏不住的护犊子劲儿,他就看出他对灼华的心思不一般。

再联想到那场大火——救火队是陈鹤德的人,火灭后胡茉莉便没了踪影,直接被按了“死亡”的定论……

桩桩件件串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心里渐渐成型。

于是,商会的事一忙完,他便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连夜叫了艘乌篷船,借着夜色往南湖来。

船越往南开,离那片水域越近,他心里就越打鼓,既盼着猜想成真,又怕到头来是空欢喜一场。

毕竟那场火那么大,能从里头活着出来的几率,实在太渺茫了。

直到方才掀帘进来,看见矮凳上坐着的许灼华,那张既熟悉又清减了些的脸,他悬了一路的心才算轰然落地。

那一刻,什么怒气、疑虑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看着她这般清苦度日的心疼,眼眶怎么也忍不住发热。

现在许识秾已经不想指责许灼华的心狠了,他更庆幸,许灼华还活着。

“在我进这个门之前,除了陈鹤德,应该没人知道你藏在这里。”

许灼华努努嘴唇,点了点头,清清嗓子,哑着声音说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是陈鹤德把我送到这里养伤,至于抹除站点,不是有意的,也没想过要藏在这里。”

许识秾听着许灼华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心里像被钝刀一下下割着,又酸又疼。

他往前挪了半步,语气里满是老父亲的关切:“你的嗓子……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