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心如死灰2(2 / 2)

这个年代,除了程牧昀,谁也认不出这些横平竖直的笔画。

陈鹤德凑近了看,眉头越皱越紧,那些字像陌生的符号,在他眼里拧成一团。

最终只能歉疚地摇头:“许小姐,这字……我实在认不得。”

许灼华低头看向纸面,那些熟悉的简体字突然刺得她眼疼。

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知——了——知——了——”,声声刺耳,像往她心上扎针,烦得她恨不得抓起什么东西砸出去。

一股怒火夹杂着绝望涌上来,她猛地将纸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理由是什么,胡茉莉的名声已经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结局早就写好了,追问原因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忽然抬起头,用眼神示意所有人出去。

杏花还想再说什么,被陈鹤德拉住了。

柳大夫叹了口气,带着小河轻轻退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目光。

许灼华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压抑了太久的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淌下来,打湿了衣襟,也打湿了那份无人能懂的质问。

许灼华心里跟明镜似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哪是她一个人能拦得住的?

从踏入这乱世起,她不想懂,但是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让她不得不懂。

所以很多时候,她甚至宁愿那天死的是自己——她这条命,早就被磋磨得没了多少亮色,可胡茉莉不一样。

胡茉莉的人生才刚铺展开来啊。

像朵刚迎着风舒展花瓣的花,眼里的光都带着新鲜的热乎气,她才刚刚找到自己的方向,刚刚要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明明可以有无数种可能,能活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

可命数偏就这么狠,在最该绚烂的时候,一把掐灭了所有火苗。

许灼华望着屋顶的梁木,心里空落落的。

胡茉莉是为了救她才没的,可她这条被救下的命,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甚至觉得自己跟行尸走肉没两样,心早就沉了底,剩下这副躯壳,不过是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晃荡罢了。

她活着,却比死了更让人窒息。

整个下午,窗外的知了叫得像要把天掀翻,那喧闹尖厉的声浪裹着暑气扑进来,撞得许灼华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就坐在那片嘈杂里,一张一张地翻着报纸,动作慢得像在数纸上的纹路。

报纸上的程牧昀让她陌生得发冷。

文字或许有夸张,可那些照片骗不了人——他举着冲锋枪时下颌线绷得像块冰,握着手枪的指节泛白,举着火把的侧脸映着跳动的光,眼神冷得能冻裂石头,活脱脱一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杀神。

许灼华心里的程牧昀不是这样的。

他是清冷,是疏离,可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是会在她狼狈时递过一方手帕、在她较劲时无奈摇头的人。

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漠视生命的眼神?仿佛眼前的鲜血与哭喊,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报纸上他的脸,油墨的触感粗糙硌手。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很想穿过这张纸,走到他面前,像从前那样拽住他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没走。”

可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心底那股沉沉的疲惫压了下去。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

不想再踏回新海城那片是非地,不想见程牧昀,不想见程牧昀,甚至不想再为任何事费一点心神。

报纸被她随手推到一边,在桌面上滑出几道褶皱。

她望着窗外出神,知了还在叫,可她已经听不真切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又像是空得发慌。

陈鹤德七天的假期结束了,新海城的风波也告一段落了,他要趁着没人发现他在南湖,赶回去。

夜色漫进窗棂时,陈鹤德叩响了房门。

许灼华正坐在窗边,望着院角那池荷叶。

月光泼在水面上,被挤挤挨挨的荷叶撕成碎片,每张叶片都昂着头争抢那点清辉,连水底游鱼该得的微光,都吝啬得不肯分润分毫。

她就那么坐着,像尊被月光冻住的石像。

陈鹤德推门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倒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眉眼间没了往日的端正沉稳,只剩小心翼翼的局促。

地上摊着的报纸还没收拾,油墨味混着药气飘在空气里,他看不清许灼华的神情,只觉得这屋里的沉默像浸了冰,冻得人发慌。

“许灼华,”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柔,“我送你回许家吧,去找程牧昀……”

许灼华缓缓转头,那双眼睛空得吓人,像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她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划了个“不”字。

这个字陈鹤德认得。

他眼里的光暗了暗,又劝:“可柳大夫说你这是心结郁于内,在这里静养怕是难好……”

笔尖再次落下:我哪也不去。

陈鹤德看着那决绝的字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便不再强求。

“我让杏花留下陪你,”他声音放得更轻,“想要什么,或是想知道什么,就写信给我。我……马上要走了。”

许灼华点了点头,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写下一行字:帮我去看看胡茉莉,告诉她,我会好好活下去。

陈鹤德心头猛地一酸。原还悬着的心,此刻竟踏实了些。他用力点头:“好,我一定带到。”

话音刚落,许灼华的眼泪就砸了下来。

一滴,又一滴,落在纸上,晕开一个个深褐的圆点,像谁在纸上敲碎了星子。

说不出的痛,像藤蔓缠紧了五脏六腑。

她说不出话,心里的痛便更重几分,她心疼胡茉莉,可惜她的美丽,可怜她的命运,愧对她的舍命相救。

眼泪越涌越急,她忍不住摇头,泪珠便甩了出去,有几滴落在陈鹤德的手腕上。

滚烫的,带着灼人的温度,像要顺着皮肤渗进去,在他骨头上烧出个印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