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惟低眉不语,身后的晚辈却呆不住了,踌躇着靠近,试探道:
“师叔,大宋已经打到了襄乡——总要有个应对之法!”
中年人如梦初醒,双手紧紧按着窗沿,声音冰冷:
“没什么好应对的!”
他迅速转身,连迈数步,眼中的色彩如同万载寒冰,回到座位上,食指轻轻按住桌案上的玉符,将之往前推,一直推到桌案前的陶介杏眼前。
陶介杏行了一礼,这才抬眉去看,发觉那玉符从上至下书着竖字:
“请陶氏诸修急出阴陵抵御”。
陶介杏呆了呆,骇道:
“这是…”
玄惟目光讽刺,道:
“这是当年我陶氏坐镇阴陵,赵昭武帝赐下的,是一件『修越』一道的宝贝,已经好几百年没感应了,今个儿倒是亮起来!”
陶介杏深思一番,道:
“是赵廷?”
玄惟嘲道:
“只有这一个名义有用了!那些个臭秃驴——想得倒是美!”
他嘲笑罢了,安然就坐,道:
“我陶氏也是大族了,不同诸家,祖祖辈辈可是在朔楼、观化道轨之中的,怎么?一个戚览堰、一个广蝉还不够,还要折腾?”
他冷笑一声,道:
“再怎么样,我陶氏也是屈氏妻族,上官子都见了先祖也要叫一声师母,是…卫氏是真君血裔,不好欺负,我陶氏就好欺负了?要不是上官两兄弟证道失败,我陶氏现在也在“希阳观”里,轮得到今天这样压我家?”
他冷冷地道:
“架子摆得多高,也无非是成王败寇,卫氏久不出真君,人情淡了,连一个后辈证道也敢有这样多的人来指手画脚!”
玄惟师叔是出了名的性子倔强,陶介杏亦有预料,他转述卫悬因的话语时都要暗暗注意,柔和再柔和,可即便如此,这位师叔依旧听得清楚,怒火中烧,道:
“他薛霖卿入通玄宫,拜的还是我陶家先祖,这些年我陶氏没有惊天动地的人物,不干扰他们的谋划也是应该的,可如今…”
他终究留了一分脸面,不再多说,陶介杏道:
“只是这样做的不好看,等到洛下回到大赵手里…我等要得罪好多人…”
玄惟寒声道:
“我可不是好摆弄的人,他敢逼我陶家,我玄惟就敢撕破脸皮,动用先祖留下的那几样手段——到时候看看谁脸上更挂不住!”
陶介杏没有想到事情迅速演变到这种地步,默默低头,无言以对,只道:
“我只怕…魏王这边…受了逼迫…”
“魏王?”
玄惟却笑起来,摇头答道:
“你错了!”
他目光中异彩连连,望向南方,颇有些古怪之意:
“你看看这个局面,眼下是谁在逼迫他么?错了!是他在逼迫别人!”
陶介杏若有所思,抬起头,这位玄惟真人道:
“他是白麒麟,随着神通渐成,便总是他逼迫别人——咸湖之战,整个大宋几乎动了真火,不也是他逼的么?”
陶介杏沉思一阵,低声道:
“那我们…”
“等他来就好了。”
玄惟静静地端坐在阁楼之中,目光隐约有戏谑之色,道:
“我知道他要什么,我也受够了——他们怕李周巍气象太足,怕丢了洛下就丢了把柄到大宋手里,我偏要他们最怕的事成真!”
他目光幽幽,直视陶介杏,这少年已经不复当年初出茅庐时的青涩了,眼神中隐约有闪烁之色:
‘叔公口中的他们…真的是赵廷、七相么?骂的真的是那些和尚吗…这件事情没人吃力不讨好地去同我家追究,顶多得罪一个江头首…用得着动用底牌么?’
……
贾酂乘光从阴陵离开,在太虚中行走了一阵,心中的不祥越发浓厚,神色渐渐阴沉,很快神色一震,转向东边。
那广阔的平原之上金气冲天,甚至隐约有雷光浮现!
‘汝州!’
‘东边也出事了!’
如若说方才闪烁在天际的『赤断镞』让贾酂明白事情大坏,那么东边亮起的重重光色便是最好的映衬,让贾酂神色低迷。
‘汝州亦受伏,纵使一时半会不能攻克,宋人又岂能让两家腾出手来!’
他一下转过头,目光闪烁:
‘而陶氏失了靠山,看起来也很是迟疑…谯老真人才陨落,沮氏虽有天才,却远不至于紫府…’
可以说贾酂愿意往南的重要因素就是汝州还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真人和羊氏崛起的新生天骄,一旦汝州庾羊二姓腾不出手,洛下哪还能有好下场?!
‘也就是说,襄乡只有姜辅罔和吕抚,此刻往襄乡赶的,更只有我贾某…’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贾酂便挪动不出半步了,眼中阴晴不定,在太虚之中驻足,凝神观望。
‘他们两个终究是大家出身,身上宝物层出不穷,如若李周巍真的是只身一人前来,身后没有任何援兵,打他们二人不可能摧枯拉朽,我急急忙忙冲上去用处也不大…’
‘可如果还有宋人前来,我反倒成了突破口了…’
如果不是他贾酂看不下那吕抚高高在上地讲道,眼不见心不烦地躲出去,客居阴陵,此刻他还真会出郡迎敌,固守待援,可此时此刻,贾酂竟然成了洞察局势的那一个,他眼底的惊疑越来越浓重,领悟到了摆在眼前的局面。
‘洛下唯一的破局之机在陶氏,玄惟不愿出山,没有外援,洛下终究挡不住宋锋!’
他的视线一点点移动,慢慢停留在了西方,酂门关光芒闪闪,也不知是否有响应,可贾酂是毫不寄希望的——赵廷相互扯皮,一件事能吵上七八回,能有什么手段?
‘我要是替他们守南边,酂门出兵的速度还赶不上给我贾家出殡!’
南方光焰惊人,没有半点减弱,甚至有冲上天际的模样,贾酂掉头就走的心思越发浓厚,可他面色再怎么变化,终究牢牢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