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掺了铅粉似的沉在谷底，把每一寸草木都浸得发乌。苏枕书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上走，靴底碾过腐叶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倒比远处断续的狼嗥更让人不安。她腰间的红线囊轻轻晃着，囊口露出的半截红线沾了晨露，在昏暗中泛着极淡的光泽——那是涂山独有的续缘红线，能牵引转世恋人的魂魄气息，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似的，绷得笔直指向谷心。

“不对劲。”苏枕书停下脚步，指尖抚过囊上绣着的苦情树纹样。作为涂山派驻北境的红线仙，她走南闯北这些年，从没见过续缘红线反应如此剧烈。寻常的转世续缘，红线只会微微发热，偶有荧光流转，可今日这线不仅发烫，尾端还缠着几缕黑色雾气，像是被妖气蚀过。

谷风突然转了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苏枕书迅速按住腰间的桃木剑，另一只手摸出三张符箓——这是她特意托清河聂氏的朋友画的破煞符，纸页边缘还留着朱砂未干的暗红。雾气稍散的间隙，她看见前方的老榕树下倒着个穿玄色劲装的人，背上的长剑断成两截，剑柄上刻着的“兰陵金氏”牡丹纹被血污糊住了大半。

“又是金家的人。”苏枕书皱眉。半月前就有传闻，兰陵金氏在北境瘴谷寻找什么宝物，派了好几拨修士入谷，却连个活口都没出来。她本以为是谣传，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刚要上前查看，红线囊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红线像活过来似的窜出囊外，直直扎向榕树后方。苏枕书足尖点地掠过去，正好看见一道墨色身影从树后闪出，那身影极快，带起的劲风卷得浓雾都散了些，露出一双竖瞳闪烁的狐眼。

是只狐妖。苏枕书瞬间握紧桃木剑，却在看清对方模样时顿了顿。那狐妖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玄衣破了好几个洞，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怀里还护着个半旧的木盒。最显眼的是他身后那条蓬松的墨色狐尾，尾尖沾着草叶，却依旧高傲地翘着，像极了涂山那些脾气倔强的长老。

“人类修士？”狐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却又裹着几分警惕，“也是来抢续缘盒的？”

续缘盒？苏枕书心头一震。那是涂山特制的法器，用来存放转世续缘的信物，寻常妖族根本无从得知，这只墨狐怎么会有？她刚要开口，狐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

“你中了化妖散。”苏枕书认出那是修仙世家常用的毒剂，专克妖力，“金家的人干的？”

狐妖警惕地后退半步，竖瞳里的光暗了暗：“与你无关。”他刚要转身，又被红线缠住了手腕，那红线像是有灵性似的，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最终停在他怀里的木盒上，发出细碎的荧光。

苏枕书这才看清，木盒上刻着涂山的续缘咒文，虽然磨损严重，却依旧能辨认出“以我之魂，牵你之魄”的字样。她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北境有只墨狐曾在三百年前与人类修士定下续缘，后来那修士战死，墨狐便带着续缘信物隐居瘴谷，再也没人见过。

“你是玄渊？”苏枕书脱口而出。

狐妖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三百年前的玄渊可是北境有名的大妖，修为高深，却为了一个人类修士甘愿自封妖力，守在瘴谷等他转世。涂山的典籍里有记载，只是没人知道他的续缘信物是什么，更没人知道他居然还活着。苏枕书正想解释，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金氏修士特有的嚣张语气：“那妖狐肯定跑不远，宗主说了，谁拿到续缘盒，赏黄金千两！”

玄渊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往浓雾里钻，却被苏枕书拉住了手腕。“化妖散已经侵入内丹，你跑不远的。”她把三张破煞符塞到他手里，“跟我来，我知道有条密道。”

狐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最终还是跟着她往谷西走去。苏枕书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带刺的灌木丛，推开一块不起眼的巨石，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进去躲躲，我去引开他们。”

“你为什么要帮我？”玄渊盯着她，狐尾轻轻扫过地面。

苏枕书指了指他怀里的续缘盒：“我是涂山红线仙，管的就是转世续缘的事。”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化妖散的解药只有涂山有。”

玄渊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弯腰钻进了山洞。苏枕书把巨石推回原位，又在周围布下几道隐匿符箓，这才转身往反方向跑去，故意踩断了几根树枝。

“在那边！”金氏修士很快追了上来，领头的是个穿金星雪浪袍的少年，腰间挂着金铃，走路时叮当作响。他看见苏枕书，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人？看见一只墨狐了吗？”

“墨狐？”苏枕书故作疑惑，“刚才倒是看见一只白狐往南跑了，不过好像受伤了，跑得不快。”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桃木剑，“我是路过的修士，正要去前面的城镇。”

少年上下打量她一番，看见她腰间的红线囊时眼神亮了亮：“涂山的红线仙？”他突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正好，我们宗主找涂山的人有事，跟我走一趟吧。”

苏枕书心里咯噔一下，刚要推辞，少年突然抬手，几道金符朝着她飞过来。那符箓上绘着烈焰图案，一看就是金氏特制的焚妖符，威力极大。她迅速侧身躲开，桃木剑出鞘，剑气劈开袭来的火焰：“金氏就是这么待客的？”

“待客？”少年嗤笑一声，“一个帮妖族的红线仙，也配当客人？”他身后的修士纷纷拿出法器，一时间金光闪闪，把浓雾都照得亮了些。苏枕书知道硬拼肯定不行，她擅长的是续缘术，打斗根本不是对手。

就在这时，山洞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巨石被炸开，玄渊站在洞口，墨色狐尾完全展开，妖力翻涌着驱散了周围的浓雾。“别找她麻烦。”他怀里的续缘盒不知何时打开了，里面放着一支折断的玉簪，簪头刻着一朵小小的兰花，“续缘盒在我这，有种来抢。”

少年眼睛一亮，立刻下令：“抓住他！”修士们蜂拥而上，法器碰撞的声音响彻山谷。苏枕书看着玄渊的背影，发现他的妖力虽然强劲，却因为化妖散的缘故忽强忽弱，很快就落了下风。

她咬咬牙，从红线囊里摸出师父留下的续缘镜，镜面光滑，映出周围修士的身影。这镜子能短暂回溯过往，虽然不能伤人，却能制造幻象。苏枕书默念咒文，镜面突然发出强光，照在修士们身上，他们眼前立刻出现了三百年前的景象——玄渊站在战场上，怀里抱着一个穿蓝裙的女子，女子胸口插着一支箭，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玉簪。

“阿瑾！”玄渊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把女子放在地上，“你等着，我这就带你回涂山续缘，一定能救活你的。”

女子虚弱地摇摇头，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玄渊，别等了……人妖殊途，我下辈子……不一定能记得你。”她把玉簪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拿着，就当……就当我来过。”

幻象消失时，修士们都愣在了原地，连领头的少年都忘了下令。玄渊趁机一掌拍飞身边的两个修士，拉着苏枕书就往山谷深处跑。“快走！”

两人钻进浓雾，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玄渊跑了没多远就体力不支，靠在树上大口喘气，嘴角的黑血越来越多。苏枕书扶着他，发现他的身体越来越烫，妖力紊乱得厉害。

“续缘盒……”玄渊紧紧抱着木盒，眼神涣散，“不能让他们拿走……阿瑾还在等我……”

苏枕书心里一酸，扶着他坐在地上，从红线囊里拿出仅有的半瓶清灵丹给他喂了下去。“我带你回涂山，那里有解药，还有苦情树，一定能帮你找到她的转世。”

玄渊眨了眨眼，狐耳耷拉下来，像只受伤的小兽：“真的吗？三百年了……我找了她十次转世，每次都错过……”

“会找到的。”苏枕书摸了摸他的狐耳，手感柔软，“涂山的红线仙从来不会失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笛声，曲调诡异，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玄渊脸色大变，猛地抓住苏枕书的手：“是诡道修士！他们也来了！”

苏枕书心里一沉。诡道修士专以阴邪之术修炼，最喜欢夺取妖族内丹和续缘信物，比金氏修士更难对付。她刚要起身，就看见浓雾里走出一群黑衣人，为首的人蒙着脸，手里拿着一支骨笛，笛声越来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