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负手而立,望着屋外的小雪,道:“今日,李信他们的人来了么?”
李祺微微颔首,道:“来了,跟往日一样送礼物,邀请父亲您去赴宴,还说,无论何时,只要父亲想去都好。”
这段时间,李善长冷清的府邸热闹起来,六部、通政司、都察院,以及翰林院的官员,纷纷来拜访。
李善长心里明镜似的,那群官员有求于他,至于求什么,李善长不用想都知道。
李祺顿了顿,说道:“父亲,百官热情相邀,父亲要不就屈尊,去赴宴一次?也省得他们一直邀请,每日堵在门外有碍观瞻。”
李善长闻言,微微一笑,道:“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区别?过去与他们说那么多废话,还不如李信一封书信说得清楚、明白。”
李祺吃了一惊,问道:“李尚书给父亲送了书信?他在书信中怎么说?”
李善长微微眯起眼睛,道:“燕王在南边查案子,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如今民乱四起、倭寇卷土重来,李信他们想让为父出头,说服陛下将案子结案,不要继续往下查了。”
啊?
李祺闻言心头一震,道:“父亲,陛下对这案子极为看重,您可不能蹚这趟浑水啊。”
李善长轻笑一声,道:“浑水?的确是浑水,但对于我李家来说,却是个机会。”
李祺没听明白李善长的意思,问道:“父亲此言何意?我李家地位尊崇,父亲您是开国六公之首,孩儿迎娶长公主,得陛下器重……”
“哦?你说说,陛下如何器重你了?”李善长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看向李祺。
李祺当即说道:“孩儿受封驸马都尉,每年但凡有水涝旱灾,陛下皆令孩儿去赈灾,对孩儿器重信任。”
李善长望着长子,眼眸里既无奈又有慈爱,道:“傻孩子,你口中的‘器重信任’,不过镜花水月罢了。”
李祺的尊贵荣耀,来自他是李善长的儿子,也来自他是临安公主的夫婿,然李祺的根在李家,李善长虽然还活着,但李家的尊贵荣耀是表面的,内里却站在了悬崖边。
朱元璋对李家的忌惮,对李善长的猜忌,李善长不是感受不到。
李善长韩国公的爵位,很可能传不到李祺头上,那李家未来定然是继续走下坡路的。
要让李家继续昌盛下去,要么李祺的儿子也能继续迎娶公主,要么李祺在仕途上顺遂,平步青云。
朱元璋明摆着,不会提携李祺,只让李祺负责赈灾的事宜,看上去信任,但大明勋贵的好儿郎,都是要去军中,如同李景隆那样在军中摸爬滚打、积累战功的,李祺,明显不在其中。
故李善长敏锐地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为他聚拢天下士子人心,为李家续命的机会!
李善长幽幽说道:“李信请为父入宫,说服陛下,这一趟为父是非去不可的。”
李祺忧心忡忡,道:“父亲,陛下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万一陛下迁怒于您怎么办?我们李家非要去冒险么?难道,没有天下士人之心,没有朝中百官帮衬,咱们李家在京城还不能立足?芳儿有皇家血脉在身!”
李祺与临安公主生育有一子,名为李芳,深得李善长喜爱。
闻言,李善长叹了口气,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父若是不为你多谋划,未来这金陵城,恐怕我李家是待不住的。”
说着,他拍了拍李祺的肩膀,道:“去吧,为为父准备车马,为父要入宫,面圣!”
李善长已经多年没有入宫,在家中休养身体,他一有动作,立刻引起了金陵上下官员的注意。
李信听闻消息,差一点没高兴地跳起来,命人赶快去宫门外等着,探听消息。
老狐狸郭允道速度也不慢,也派人去宫门外盯着,金陵城内四方云动。
夕阳西下,李善长又一次来到了皇宫之中,他贵为韩国公,故朱元璋亲自派了自己的贴身内侍云奇来迎接。
只见云奇在前面为李善长引路,神态恭敬的说道:“韩国公您慢着点,这几日风雪不停,路上滑,您若是摔了陛下可要重罚我们。”
“大监有心了!”李善长笑了笑。
待到了武英殿外,云奇道再次说道:“韩国公您请,陛下就在殿内,听说韩国公您要来,特意在武英殿准备了酒菜呢。”
武英殿乃朱元璋处理政务的地方,今日却拜访了酒菜,还是头一回。
李善长向云奇拱了拱手,缓步入武英殿。
武英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气,还有多种美食糅杂一起的味道,令李善长微微一怔。
“臣李善长,拜见陛下!”
朱元璋坐在桌边,朝李善长招了招手,道:“百室啊,咱可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来,今天咱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就等你了!”
李善长缓缓地站直,往桌上望去,道:“臣多谢陛下厚爱,不胜惶恐。”说话间,他就在朱元璋对面坐了下来。
接着就听朱元璋说道:“什么惶恐不惶恐的?瞧瞧,雷官板鸭、银鱼、芡实羹,还有那秦栏卤鹅,全都是好东西。”
李善长的神情复杂,喃喃道:“这些……全都是滁州的特产,这酒水也是滁州的醉翁酒。”
朱元璋笑了笑,说道:“你果真还记得,咱也记得,当年你投奔了咱,第一战咱们打的就是滁州,当时元朝的将领张知院率领两万人,就龟缩在横涧山扼守要道,咱很头疼,还是你给咱出了主意。”
说起往昔岁月,朱元璋仿佛又变回了当初满腔壮志,征伐天下的青年,豪迈、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