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耿仲明选择了自暴自弃，继续苟活，而这一切都被这乌真哈超火炮营里的其他汉人看在了眼里。

这火炮营本就不是他耿仲明的心腹大军，其中成分复杂，有他耿仲明的人，也有之前孔有德的人，还有尚可喜、马光远的人。

天色将晚之时，耿仲明的营帐烛火通明，他还未曾睡下。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帐外缓缓响起：“属下有要事禀报怀顺王，请怀顺王现身一见，此事同王爷您息息相关，关乎生死存亡，乃是由智顺王从辽东那边，不远万里专门派人来相告的。”

……

军营之内，汉军所驻扎的大片区域整齐有序，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不间断地响起，但却不能带给大清的怀顺王耿仲明哪怕半分的安全感。

夜深露重之际，营帐之内四处皆点燃烛火，耿仲明心烦意乱。

他一闭上双目，白日里老伙计孔有德之死便历历在目，还有那到了此刻依旧在营帐之外哨塔高处吊着的孔有德尸体，似是化作亡魂怨灵般不断朝他哀嚎叹息：“下一个便是你。便是你耿仲明。我是替你死的，是替你死的。”

子曰“怪力乱神”，但此时这番安慰对耿仲明却起不到半点效果。

好比汉军的大片区域虽是在营帐偏东中心，但周围却有着八旗子弟那些真正的精锐团团围绕。

若他耿仲明还有其帐下的一应汉家儿郎有半分妄动，这些八旗精锐上一刻还是能与其并肩作战的军中同袍，下一刻便会成为战场上最恐怖的杀戮机器，将他们这些瓮中之鳖的“自家人”给搅成粉碎。

“孔有德，不是我……白日那场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是你迟了一步。”

耿仲明挥舞着手臂，此时的他还穿着轻甲，甲胄之间只有着少许的缝隙会被贯穿，算是上好的甲胄了，但是怪力乱神之言已深深地植入他的内心，又岂是这寻常的世俗之物能够妨碍得了的？

忽然，灯火通明的营帐外出现一道阴影，非是在这军帐之内，而是在军帐之外斜斜矗立着的身影刚一靠近。

随即响起的还有那浑厚有力的通报之声。

这声音初响起时。

耿仲明还稍带点惊恐，但逐渐缓过神来，便也明白这来人的用意所在。

如今大清封了他们“三顺王”，三王之中其一已然死无葬身之地，而余下的另外两人自然是更该抱团取暖一般，可这事不过今日才刚刚发生，如今在那辽东一带的尚可喜又怎么会提前知晓？

难不成料定于心还是未卜先知？

他尚可喜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耿仲明可不会相信。

抱着反复的心思，耿仲明招了招手，让军帐之外左右亲卫放行。

“小人见过王爷。”

来人正是在那辽东之处，智顺王尚可喜连同将军马光远，还有佟养性所暗中派来的人。

马天禄！

大学士范文程等人不方便露面，同那辽东锦州城之内如今坐镇于此的祖大寿、吴三桂联络，专门靠的便是他这唯一线人。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守口如瓶，方可成大事”，也唯有他马天禄的身份才能来到这儿。

朝鲜国土鸭绿江如今是这大清前线之处，同样最有把握说服耿仲明，还有他们汉人在大清朝廷的其他势力。

只是让马天禄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不过初到此地，便碰上了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正是汉军在清廷人心最为浮动之时。

一日下来，马天禄也是对于汉家男儿在这大清营帐之中的地位了如指掌，所以才有了当下的这番会面。

闷哼一声，耿仲明面目彪悍，脸上流转出一丝浓浓的讥讽笑意：“眼下你家将军却是能笑个够本，孔有德那老家伙身首异处，就连我这个怀顺王在这营帐之内，不知何时恐怕也要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还有那范文程老家伙，包括尚可喜一个个的……”

耿仲明话及于此，面容冷峻，继续盯着面前的马天禄不放，才正经聊起了正事，“说说你家王爷还有那几个将军到底捎了什么信来？”

耿仲明身子往后轻靠，将大部分的重量全都托于后面的软榻，身子卸去大部分防备的同时，几分疲惫感也不由得逐渐爬上眉梢。

此刻的耿仲明却是断然没对那万里之外的尚可喜、范文程他们这几人抱有什么太大的期待，只认为对方是如同往日那般抱团取暖、互通有无，以此来继续稳固他们这些汉人在清廷之中的实力罢了，仅此而已。

“王爷还有将军原本之意，无非也就是能说服怀顺王您。不过今日恭顺王已死，小人斗胆，或许我家将军还有王爷。

他们便能够救怀顺王您一条性命，不知怀顺王可意下如何？”

马天禄突兀抬头，那张带着一丝奸诈的面庞陡然露出道道笑意，胆子大过天。

“好好好。”

耿仲明见了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只是那笑容越来越冷，看着马天禄的目光更是越发的寒。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信使也敢对他耿仲明这般了？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就凭你也配来救本王的性命？”

耿仲明压着心头沸腾的杀意，盯着眼前的马天禄，几近于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

诚然，这也是马天禄的最后一次机会。

对方若是抓不住，接下来他耿仲明可不会手下留情，大不了事后跟尚可喜他们几人吃顿酒赔个罪，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错，人命如草芥便就是这般的不值钱。

可下一刻。

营帐之内，马天禄同样盯着他耿仲明，一如方才那般不知畏惧是何物，同样字字清晰，稍稍停顿后开口：“投靠我汉家儿郎，本该属的大明朝廷。”

轰的一声，宛若天雷勾动地火，猛然迸射出浓浓的滚烫风浪，在这小小的营帐之内更是惊出不少的动静来。

耿仲明方才疲惫的身子猛地矗立而起，如同那盘踞的恶虎瞬间冲入山林，早已精准锁定捕杀猎物一般。

耿仲明没有第一时间处置不想活的马天禄，而是虎背熊腰迈着飞一般的步子来到这营帐之外。

左右看去，发现没有那些清廷的八旗之人，才算是勉强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