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等到商讨完毕,洪承畴及一应将领离开后,朱由检还带着高迎祥两人结伴,继续交流。
没了洪承畴等人在场,高迎祥方才放宽的心不可避免地又提了上来。
即便朱由检这大明天子不责怪他这个“叛徒”的所作所为,但伴君如伴虎,面对可一言夺他一家老小性命的人。
高迎祥实在难以用平和心态面对。
“陛下,但凡有所差遣,微臣愿抛头颅、洒热血,万死不辞。”
稍显静谧的氛围中,高迎祥不敢拖沓,片刻过后便再次聊表忠心,此刻也唯有此举才能让他稍稍安心。
朱由检听后,再度将他扶起。
两人并未继续留在军营,而是在军营之外四处走走,最后甚至离开了军营附近,到了周围的一处小河湖畔。
哪怕到了此刻,高迎祥对朱由检也依旧毕恭毕敬,不敢有任何轻慢之心。
如今的大明,早已不是死了一个朱由检就会分崩离析的局面,更不是他高迎祥能肆意妄为之时。
“高总兵,你之前为何要造反?”
在这湖畔浅处,朱由检一手负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水面上,也算一片美景。
周身有垂柳依依,清风徐徐,柳叶微摆,极易让人内心平静,可对高迎祥而言,却只觉得内心砰砰直跳,如擂鼓一般。
“微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随口一问,高迎祥便心生惶恐,惊惧不已。
他可不会认为能“擒贼先擒王”,暗处的锦衣卫还有四处的人马绝对早已跟来,此刻他若有半点异动,恐怕暗处的弓弩定会将他射成马蜂窝,死无葬身之地。
“朕并非是要怪你,只是不解。”
“刚才于军营之内交流,能看得出你高迎祥也算是乐于为国之人,所以朕此刻才有此疑问。
朕想要效仿太祖,便要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前尘过往,太祖都不曾在意,朕难道会心胸如此狭窄吗?今日是朕希望高总兵帮朕解惑罢了。”
朱由检的话语一片真诚,缓缓落下,才勉强让面前的高迎祥渐渐放下心防。
“朕要听实话。”
见高迎祥拧着浓眉,踌躇许久,朱由检再度说道。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高迎祥立言,随后像是豁了出去,在朱由检的审视目光下,带着几分苦笑说出了内心的实情,“好让陛下知晓。”
“微臣不过区区草民,一无功名,二无父辈余荫、背景靠山,在老家之时,不过是个凭着几分武艺糊口的草莽,无非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纠结一众乡里造了反而已。”
“若但凡能有一点儿活头,过上稍稍体面的日子,就算是微臣想要造反,恐怕一众兄弟为了家乡妻儿,也要将微臣捆绑起来。”
“哪怕顾念兄弟情谊,也断不可能跟着微臣走到今日。”
既然说开了,面前的高迎祥索性一次性说个痛快,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看出朱由检并无责怪之意,否则他高迎祥绝不会这么傻。
真心有时也是一项交易筹码,自古“真诚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可有时候,拿真心当套路,反而更能打动人。
“不仅是微臣,还有那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还有罗汝才、贺一龙,哪一个不都是寻常之人?”
“只是总不能眼看着家中妻儿老小一同饿死,陛下?”
高迎祥朴实平淡的话语落下,崇祯朱由检听后默默沉默。
若是换了他,恐怕到了走投无路之时。
别说饿死,就算是死,也可能会走上造反这条路。
这时,高迎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说了一句:“若是陛下饿上个三天三夜,恐怕才知道那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朕明白了。”
朱由检沉默良久过后,徐徐开口。
可看着面前的高迎祥,却又生出新的疑问。
“那凤阳之处?”
朱由检问的不是凤阳皇陵,而是凤阳一战。
凤阳乃是大明皇陵所在,重兵把守,像高迎祥这样的反王,虽有精锐却数量稀少,一众流寇又岂能攻破凤阳?
此事在朱由检看来难以想象,所以昔日在知晓凤阳皇陵被大火焚烧的消息后。
他才去祖宗太庙之内,一番自白,述说着自己这后世儿孙的无能不孝。
提及此事,高迎祥又悄悄地看了朱由检一眼,见他真的没放在心上,随即才说起当时的具体情况:“其实陛下,当时微臣之所以能攻入凤阳、大胜凤阳一战,微臣其实真的没做什么,只是率领着人马将凤阳之处的官兵纠缠住而已。”
“随后张献忠、李自成他们二人攻入凤阳,原本也不可能攻进去,可城中的百姓打开城门,所以这才长驱直入,不受阻碍。”
“这凤阳城的百姓?怎么会……”
朱由检面色一变,有些不相信,“你们入了这凤阳城,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他们怎么可能会配合你们?
难道是你们的人伪装的?”
“陛下,并非如此。”
高迎祥继续苦笑着,“凤阳皇城兵力集中,若非大量百姓配合,断无可能攻破城池。百姓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的确对他们没什么好处,但同样对他们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陛下或许不知,凤阳城中并非如同京城之内,凤阳城内的百姓民心早已不在大明之处了。”
这凤阳巡抚还有那四处官员对百姓的苛待,高迎祥便不好再继续述说下去。
如今的他同样是大明的臣子,要遵守官场之上的规矩,但这番话对于朱由检而言,已然算是了解全貌了。
可朱由检却并未第一时间表态,只因他对高迎祥的话也并非全信。
两人回了军营,朱由检又询问洪承畴,再询问身旁的太监,多方求证之后,朱由检似乎有些自闭,郁郁不平,其后竟大有绝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