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们忠于大明更忠于朱家皇室,而他于谦……他忠于的是那个更宏大、更虚无也更纯粹的“天下苍生”!
于谦的身子猛地一颤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下去……都下去吧……”朱瞻基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三杨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彼此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于谦则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沉重无比。
“日月山河还在,莫哭,诸位……慢行。”
龙榻上的朱瞻基,看着三杨和于谦远去的背影,他的嘴角,竟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意,那句话仿佛在对这万里山河做最后的告别。
四人前脚刚走,一阵环佩叮当的急促声响传来,太后张氏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如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看到儿子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这位一生刚强的女人瞬间崩溃。
她将匣子放在御案上,直接扑到了榻前,泪水如决堤般哀嚎道:“我的儿啊!你可别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为娘可受不了啊!”
“母后……生死,有命,此事你我都做不得主,母后勿要伤心过度,免得坏了身子……”朱瞻基睁开眼,气若游丝。
“不,儿呀!你不要说这种话,有救,肯定有救的。”张太后说着连忙将那个紫檀木匣子递给朱瞻基道:“这个东西说不定能救你!”
“母后,这是什么?”朱瞻基有些好奇,他可从未见过这个匣子。
“母后也没打开过,不过这是你父皇临终前交托给我的,是你皇祖父留给他的,说里面的东西能在大明最危难关头,挽救江山社稷,那它一定能够救你的!”张太后慢慢说道。
“母后,既然这东西如此重要,那又何必要用到儿这将死之人的身上呢!”朱瞻基阻止道。
“儿呀!我现在只是一个母亲,我只想要挽救我的儿!”张太后说着泣不成声,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
随着“咔哒”一声落下,紫檀木匣子应声而开,没有救命的仙丹,更没有什么传说的神兵。
匣子内,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方块,通体漆黑,光可鉴人,宛如琉璃一般,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神秘。
朱瞻基看着这东西,哑然失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荒唐与悲凉,他没再理会那黑色的方块,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张太后交代着身后事。
“母后,善祥一生忠悌……是儿子对她不起,待……待我走后,望母后照看一二。”
胡善祥是朱瞻基第一任皇后,却一生不得宠爱,朱瞻基喜欢的乃是第二任皇后孙氏,为了孙氏,废黜胡皇后,对此,朱瞻基心中有愧。
张太后立马点头应下道:“为娘晓得,定会多加照拂。”
朱瞻基喘了几口大气,继续道:“皇后……近些日子为了这殉葬之事,茶不思饭不想……得空了,母后好好开导她。”
皇后孙氏,乃是朱瞻基一生所爱,原本临终之前,朱瞻基打算令其殉葬,但思索良久终是顾念两人感情,打消了念头。
张太后轻哼了声,稍有些怨念道:“她……她是为了她那儿子……”
孙皇后的儿子,便是日后登基的朱祁镇。
朱祁镇年少多病,虽被立为太子,但因身体原因,素来不被看好,一个多病衰弱的太子,自然影响国体。
朱瞻基知道张太后心中所忧,立时摆手,将刚才嘱托三杨的事再重说了一遍。
他一生操劳,为大明呕心沥血,自不愿看到江山沦丧在自己儿子手中,他只料太子的病会成为日后隐患,却不防……
这当然是后话,眼下,交代完大统之事,朱瞻基继续道:“儿子会将摄政大权……交给母后,万望母后替我看顾这大明江山……”
原本身为太子生母的孙皇后,该是更合适的摄政人选,但思虑诸多后,他终是打消念头。
“母后可直接参与国家大事,这不光是我们的家事……”
“主少国疑,最是凶险……”
“儿子不孝,偏劳母后了……”
说完这些,朱瞻基又重重咳了几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太后领了诸多身后事,念及爱子即将殒命,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待到张太后带着紫檀木匣子哭着离去后,偌大的乾清宫,只剩下朱瞻基一人,他半躺在龙塌上,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意识,开始模糊。
朱瞻基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一生过往,幼年便深得皇祖父朱棣的喜爱,被立为皇太孙。
跟着祖父巡幸北征,增长见闻。
父皇朱高炽死后,他便接手皇位,刚刚登基,却遭逢汉王之乱。
御驾亲征,平定动乱后,他又励精图治,整顿朝纲,并实行休养生息的国策,促进社会繁荣。
经他一朝,大明气象一新,大有蒸蒸日上之势。
“我这一生……也算是对得住这身龙袍了吧……”
“只可惜……天不假年……”
“时不我待啊!”
…………
想起皇祖父朱棣,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年的那一幕,朱棣为了不让子孙后代重蹈他的覆辙,曾让朱高炽三兄弟和他朱瞻基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立下血誓:“朱家血脉,永不相残!违誓者,天谴之,不得好死!”
天谴……报应……
他想到了西安门内,那尊被烧得通红的巨大铜缸,二叔朱高煦在缸中被活活炙烤成焦炭前,那怨毒到极致的诅咒!
“朱瞻基!论起虚伪残忍,你不输给我爹,论起狡诈伪善,你超过我大哥,你这样的人心机太重,杀气太大,运气太好,三者夺尽天机,你绝不会长寿的,我在
“呵呵!二叔,看来……你说对了……”朱瞻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自己平乱后烧死二叔,确实是违背了誓言。
英年早逝,也算是因果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