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骨脂记:深山守药传(1)(1 / 2)

滇南骨脂记:深山守药传

楔子

哀牢山的晨雾总带着三分药性,是松针的清苦、野兰的幽甜,还有补骨脂那股子辛暖的香,混在一起,像被山魂揉碎了的药囊,慢悠悠漫过青石板路,漫过岩老爹竹楼前那棵三百年的香樟树。树影里斜倚着只竹编药筐,筐沿沾着昨夜的露,亮晶晶的,映着筐底几粒紫褐色的果实——那是去年秋分采的补骨脂,皮上还留着霜打的细纹,捏在手里硬实,凑近闻,像山火烤过的松子,又像老茶里沉底的姜片,温温的,能渗进骨头缝里。

山民们都知道,这补骨脂金贵不在少,在“挑地”。别处的补骨脂长在田埂边,枝叶稀松,果实空瘪,煮水喝只够驱个浅寒;唯有山深处“仙药坪”的补骨脂,长在海拔两千三的向阳坡,脚下是腐叶积了半尺的黑土,旁边必伴着一丛箭竹、几株短柄乌头——风过的时候,补骨脂的枝叶会跟着箭竹晃,像在跟山灵递话。更奇的是那规矩:采时得用竹刀割果穗,碰不得根系,还得念“药仙护,山泽养”的口诀;若是贪心挖了根,或是雷雨前摘,保准遭雷击。三十年前,有个外来采药人背着钢铲闯进去,刚挖半株,天上就劈下道白光,铲柄烧得焦黑,人吓傻了,从此再没人敢乱碰。

岩老爹是守这补骨脂的第三代。他的竹筐里总放两物:一是祖父传的《滇南本草》手抄本,纸页黄得像琥珀,炭笔注着“补骨脂,秋分采,盐炙治遗尿,酒浸治白癜”;二是块仙药坪的青石,能辨药真假——真补骨脂放石上,会沾层细霜,假的就没有。每天清晨,他都对着东方作揖,再背筐往深山走,哪块石头下有泉水,哪丛灌木后是近路,哪片坡的补骨脂今年旺,他都记在心里,像记着自家孩子的生日。

这年秋分刚过,山雾比往年稠,仙药坪的补骨脂却稀了些。岩老爹蹲在坡上,手指拂过株补骨脂的叶尖——有点黄,是去年雪少、今年雨多闹的,这药跟人一样,受不得天候乱。正叹着,山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竹笛声,是村里的阿果,裤脚沾泥,慌慌张张跑上来:“岩老爹!我阿爸的白癜又犯了,脖子上都有了,痒得整夜睡不着!”

岩老爹起身,把竹刀别在腰上,摸了摸阿果的头:“别急,跟我来。”两人往仙药坪深处走,雾里的阳光像碎金,洒在补骨脂的果实上,紫褐色泛着光。“你阿爸的病,是气血不和,肌肤失养,得用这仙药坪的补骨脂才行。”他蹲下来,竹刀轻轻割下串果实,“别处的补骨脂辛温不够,治不了顽固白癜;只有这里的,受了山气滋养,温能通脉,辛能祛风,才能把气血引到肌肤上,让白斑慢慢退。”

阿果小声问:“真有药仙守着吗?”岩老爹抬头看雾蒙蒙的山顶,那里隐约有片云,像个弯腰的人影:“你祖父年轻时见过——也是秋分,他采药时,看见仙药坪站着个穿青布衫的人,手里捏着株补骨脂,说‘守药就是守人’,说完就化在雾里了。后来你祖父立规矩,每年只采三成,留七成让它自落,来年才长新苗。”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闷雷,像山在咳嗽。岩老爹脸色一沉,拉着阿果就走:“快回!雷雨前不能待,药仙不喜欢。”两人刚下山坡,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雾散了些,仙药坪方向闪过道微光,阿果揉了揉眼,再看时,只剩雨幕了。

第一回竹楼辨证疗白癜酒浸药香透山扉

岩老爹的竹楼在山坳里,背靠岩壁,前临溪流,楼外种着几株三七和薄荷,风一吹,薄荷的凉香就飘进屋里。阿果的阿爸岩柱正坐在竹椅上,脖子盖着块青布,听见脚步声,急忙掀开——白斑比上次更显,边缘发红,皮肤干得掉皮屑,他抓了抓,眉头皱成疙瘩:“老爹,这几天痒得厉害,抓得出血,涂上次的药膏也不管用。”

岩老爹让岩柱坐直,三根手指搭在他腕上,指腹贴着寸关尺,眼睛微闭。竹楼里静得很,只有溪流声和窗外的雨声,薄荷凉香混着药味,让人心里安稳。片刻后,他收回手,又翻岩柱的眼皮,摸了摸脉门:“你这是阴虚生风,上次的药是温燥的,你又喝了米酒、吃了腊肉,燥上加燥,痒才更重。”

岩柱愣了:“我以为米酒能驱寒助药效……”“错了。”岩老爹从竹筐里拿出刚采的补骨脂,放在竹筛里,“补骨脂本身辛温,能温肾助阳、祛风除湿,可你体质偏阴虚,吃多了温燥的,就像干柴浇油,反加重痒。这次得改方子,既要用它的祛风之力,又要滋阴润燥,不能再燥着。”

阿果蹲在旁边,看岩老爹从药柜取药材:先是把麦冬,颗粒饱满带白霜;再取些玉竹,切片薄如纸,泛着淡黄色;最后才把补骨脂拿出来,放进陶碗。“老爹,这些药怎么配啊?”阿果好奇。岩老爹用木杵捣着补骨脂,说:“补骨脂是君药,主治白癜;麦冬、玉竹是臣药,滋阴润燥,中和温燥;再加当归补血活血,让气血运到肌肤,这是佐药;最后用少量甘草调和,是使药。君臣佐使配好,药才起效,还不伤身。”

捣好的补骨脂碎末,混着麦冬、玉竹、当归,放进砂锅,加山泉水没过药材。岩老爹把砂锅放炭火上,用扇子轻扇,火不大,慢慢熬着。“熬这药得耐心,”他说,“先大火烧开,再转小火熬半个时辰,让药味融进汤里。等会儿还要做外用药膏,用补骨脂泡酒,泡七天,涂在白斑上,每天两次,涂后晒晒太阳,让药气透进皮肤,促黑色素长。”

阿果看着砂锅里的药汁慢慢变稠,颜色从浅黄转深褐,药香飘出来,辛中带甜,不似上次冲。岩柱坐在旁,闻着药香,觉得痒轻了些:“老爹,这补骨脂治白癜,是祖辈传的吧?”岩老爹点了点头,掏出《滇南本草》手抄本,翻到夹枯叶的一页:“你看,上面写‘补骨脂治腰膝酸痛、遗尿、白癜风’,可没写怎么配药,也没说体质不同要改方子——这些都是祖辈在实践里摸出来的。比如你这样的阴虚体质,照书单用补骨脂肯定不行,得加滋阴药,这就是‘实践先于文献’啊。”

半个时辰后,药熬好了。岩老爹用纱布滤出药汁,倒进粗瓷碗,浓稠的药汁冒着热气。“温着喝,”他把碗递给岩柱,“喝完别吃生冷,别吹风。”岩柱喝了一口,不苦反甜,滑进喉咙暖暖的,不燥。没多久,他摸了摸脖子,痒真的轻了,忍不住笑:“老爹,这药真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