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脂血忌记(上卷)(1 / 2)

骨脂血忌记

上卷

楔子

时维深秋,秦岭余脉深处的“药谷村”漫山尽染,枫香与艾蒿的气息缠绕着溪涧薄雾,漫过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皂角树。树下青石碾旁,白发医者沈仲山正将新收的补骨脂摊在竹席上晾晒,褐黄色的籽实饱满如雀卵,在斜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忽闻村西羊倌老柳家传来哭啼,他提药箱疾行而去,见老柳之妻卧于土炕,面色萎黄如败叶,下肢水肿按之如泥,正是久咳虚喘、肾阳不足之症——此乃补骨脂对症之疾。沈仲山凝神诊脉,开方“补骨脂三钱,配核桃肉同煎”,嘱其“忌生冷,慎腥膻”。三日后复诊,老柳妻气色稍缓,却忽道“昨日食了半碗羊血羹,夜里浑身瘙痒,起了连片红疹”。沈仲山抚须沉吟,指尖捻过竹席上的补骨脂,见籽实顶端的“果脐”如细眉微蹙,似在无声警示。他俯身细看患者红疹,色红如丹,抚之灼热,心头骤起一念:莫非这补骨脂与羊血,竟有相克之嫌?彼时《本草图经》尚未广传至这深山村落,此念如星火坠于寒潭,在他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也埋下了一段关乎药石禁忌、口传心授的传奇伏笔。

第一卷稚医初临骨脂试症

药谷村世代以采药为生,沈仲山的徒弟青禾,年方十七,眉眼如溪畔新柳,一双巧手最善辨识草药。这日晨起,青禾挎着竹篓入山,循着记忆中沈师指点的“阳坡石缝”,在背风向阳的崖壁下寻得一片补骨脂。植株茎秆紫褐,复叶如羽状,细碎的白花藏在叶间,若隐若现,他轻掐一片嫩叶,指尖便沾了股似香似苦的独特气息——沈师曾言,此气“温而不燥,恰合肾阳之需”。

归村时,恰逢村东张阿婆的孙儿小石头蜷在门槛上,小脸蜡黄,哭声细弱如蚊蚋。青禾近前探额,触感微凉,又按其腕脉,脉象沉细如丝。张阿婆抹着泪道:“这孩子自小体弱,入冬就畏寒,夜里总尿床,吃了多少米汤都不管用。”青禾想起沈师常说“肾主水,司二便,小儿遗尿多因肾阳不足”,而补骨脂正是温肾缩尿的良药。他回身取来自己刚采的补骨脂,洗净碾碎,又从灶间取了几粒核桃,按沈师教的法子,与补骨脂同入陶罐,加清水慢煎。

药香袅袅漫过茅屋,青禾将温热的药汁滤入粗瓷碗,吹至微温喂小石头喝下。次日一早,他兴冲冲赶去探望,却见小石头脸上起了细密的红疹,哭闹着说“身上痒得紧”。张阿婆慌了神:“昨日傍晚,隔壁羊倌送了碗热羊血羹,说给孩子补身子,莫非是……”青禾心头一紧,想起沈师那日在老柳家的沉吟,忙奔回药庐请教。

沈仲山正在整理药柜,见青禾神色慌张,指尖还沾着药汁的痕迹,便知是诊病出了岔子。待听闻前因后果,他取过案上的补骨脂籽,置于灯下细看,只见籽实表皮有细密的纵纹,顶端的果脐如一颗微缩的“肾”形,轻叹道:“补骨脂性温,归肾、脾经,能温阳止泻、固精缩尿,本是治小儿遗尿的对症之药。可这羊血,味咸性平,能补血活血,却偏于‘动血’,与补骨脂的‘温敛’之性相冲。”他拉过青禾的手,按在自己腕上,“你摸,补骨脂入体,会引气血归于下焦,温养肾阳;而羊血却扰气血上行,二者相遇,如溪流遇巨石,气血壅滞于肌表,便生红疹。”

青禾似懂非懂,沈仲山却起身取来纸笔,写下“补骨脂忌羊血”五字,又添注“小儿稚阳之体,尤忌相冲”。窗外,秋风卷着几片枫红落在纸页上,青禾望着那字迹,忽然觉得这草药与食物的相克之理,竟如人间的际遇,错配便生事端,不由得对沈师口中的“药道”,多了几分敬畏。

第二卷老羊泣血药庐验忌

三日后,药谷村西的“羊肠坡”上,老羊倌柳老汉赶着羊群归来,见沈仲山站在坡下的溪边,正弯腰查看水中漂浮的几片补骨脂落叶。柳老汉放下羊鞭,搓着手叹道:“沈先生,自打你说那补骨脂忌羊血,俺家那口子的病倒是好了,可村里几户养羊的,都不敢轻易喝你开的补骨脂方子了,生怕不小心沾了羊血惹麻烦。”

沈仲山直起身,望着羊群中一只怀崽的母羊,它毛色如霜,却瘦骨嶙峋,不时低头啃咬溪边的枯草,眼神蔫蔫的。他指着母羊问:“这羊可是病了?”柳老汉点头道:“都半个月了,不吃不喝,只喝些清水,下崽怕是难了。”沈仲山沉吟片刻,说:“你将它牵回药庐,我试着用补骨脂与羊血,做个验证。”

柳老汉将信将疑,牵母羊至药庐后院。沈仲山取来三钱补骨脂,研磨成粉,混在温热的米汤中,给母羊灌下。半个时辰后,母羊精神稍振,开始啃食槽中的干草。沈仲山又命青禾取来新鲜羊血,兑入少量温水,再次灌喂。不过片刻,母羊忽然焦躁不安,在院中打转,口鼻间渗出细小的白沫,蹄子刨地发出“哒哒”声,原本稍亮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卧在墙角瑟瑟发抖。

青禾看得心惊,忙问:“沈师,这是为何?”沈仲山抚须道:“你看它脉象,方才服补骨脂后,脉息沉缓有力,是肾阳得温之象;服羊血后,脉象浮乱,是气血逆乱之征。动物与人体虽有差异,但其脏腑气血运行之理相通。补骨脂温敛,羊血动散,二者相遇,便如烈火遇冷水,相互攻伐,反伤正气。”他俯身给母羊灌了些甘草水,又取来艾叶点燃,在羊鼻下轻熏,许久,母羊才渐渐平静,却仍是一副虚弱之态。

此事很快传遍药谷村,村民们再不敢将补骨脂与羊血同食。可偏有不信邪的,村北的屠户王二,素来体格健壮,因冬日畏寒,求沈仲山开补骨脂方子。沈仲山再三叮嘱“忌羊血”,他却笑道:“俺天天杀猪宰羊,吃惯了荤腥,哪能说忌就忌?”当日服下补骨脂,晚间又喝了一大碗羊血汤,夜里便觉腹痛如绞,上吐下泻,折腾得面无人色。

次日清晨,王二被家人抬至药庐,沈仲山诊其脉,脉象弦紧,舌苔厚腻,叹道:“你这是‘气血壅滞于肠胃’,补骨脂温燥,羊血滋腻,二者相结,阻塞气机,故而腹痛泄泻。”遂开方“藿香三钱,佩兰二钱,加生姜三片煎服”,又取来陈年陈皮,让他含在口中理气。三剂药后,王二才缓过劲来,见了沈仲山便作揖:“沈先生,俺算是信了,这补骨脂和羊血,真是天生的‘对头’!”

沈仲山却未止步,他想起年轻时曾在山中遇一老药农,听其说“祖辈传下,补骨脂配羊血,吃了会白头”,当时只当是戏言,如今经小儿、母羊、壮汉三事验证,才知此言非虚。他取来纸笔,将三则病案一一记下,又在案头翻出一本泛黄的《农桑辑要》,其中记载“羊血补血,然与温燥之药同食,恐伤阴血”,虽未明提补骨脂,却与自己的实践暗合。青禾在旁研墨,见沈师笔下的字迹越来越重,似要将这“忌”字,刻进纸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