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将检测报告重重地拍在会议桌上,仿佛那是一份沉甸甸的判决书。伴随着这一拍,劣质水泥凝结的粉末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覆盖在文件上,形成了一层肮脏的雪。
报告的边缘被林江紧紧攥着,已经发皱,仿佛它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页脚处还沾着坝体现场的黄泥,在光滑的桌面上留下了一道深色的印子,就像是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
工程负责人老王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粗糙的手指在覆着灰尘的桌面上抠出了浅浅的痕迹。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连带着桌角堆积的施工图纸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林监理,这事儿真不能赖我们啊!”老王的声音有些沙哑,透露出一丝无奈和焦急,“物资部给的水泥都带有合格证书,红章盖得清清楚楚,施工队总不能把每袋水泥都拆开化验吧?要是真这么干,工期肯定得拖延一天,到时候开发商就得扣我们半个月的工程款啊!”
林江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的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老王。“合格证书?”他的声音冰冷而严厉,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他猛地抓起报告,迅速翻到第17页,然后用指腹狠狠地戳在那张钢筋锈蚀的照片上。
那张照片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锈迹像褐色的蛛网一样爬满了钢筋的表面,让人触目惊心。"这批32.5级水泥实际抗压强度只有28MPa,国家标准的底线都没摸到!用在坝体核心区就像拿饼干糊城墙,洪水一来一冲就垮!他缓缓地抬起双眼,目光如炬,直直地扫过老王那躲闪的眼神。突然间,他的声音像是被点燃的火药一般,猛地拔高,震耳欲聋:“你们在浇筑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发现初凝时间比标准慢了整整两个小时吗?工人们都反映说水泥拌完后半天都不凝固,你们难道就当作没有听见吗?”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会议室的门被人粗暴地踹开了。众人惊愕地看去,只见物资部主任张涛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的公文包像一颗炮弹一样砸在会议桌上,震得笔架都掉落在地,钢笔也滚落得到处都是。更糟糕的是,墨水瓶被碰倒了,黑色的墨汁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在文件上蔓延开来,形成了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张涛怒不可遏,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对着他咆哮道:“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们采购的可都是城南建材厂的大厂产品,有正规的发票和质检单,每一笔账目都清清楚楚,经得起任何检查!”说罢,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一样,抓起另一份检测报告,狠狠地抖了起来,纸张发出哗哗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愤怒。
然而,张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纸页的边缘已经划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正顺着手指缓缓流淌,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继续怒视着对方,吼道:“你看看这氯离子含量,竟然超标了三倍!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施工的时候为了图省事,私自掺入了从海边拉来的海沙?这口黑锅,我们物资部可绝对不背!”
"够了!"林江猛地起身,木质椅子在水泥地面犁出刺耳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现在是争论是谁的责任的时候吗?三天前坝体沉降数据已经超标0.5毫米,别觉得0.5毫米不起眼,再拖下去整个溢洪道都可能开裂,到时候下游三个村子全得被淹!"他扯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处因连续熬夜冒出的红疹,那片红色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扎眼,"半小时后全体去现场取样,谁不配合,我现在就给安监局打电话,咱们当着执法人员的面说清楚!"
老王突然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深色工装透出一大片水渍。他指缝间渗出冷汗,顺着指尖滴在地面,连说话都带着颤音:"林监理,通融通融......开发商催着月底验收,这节骨眼上真停工,我们施工队几十号人全得喝西北风。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吃饭,您就行行好,等验收过了,我们一定返工修补......"张涛趁机从公文包掏出鼓囊囊的信封,趁着说话的间隙往林江兜里塞,却被林江反手狠狠拍在地上。信封裂开一道口子,红色钞票散落一地,在惨白的灯光下像被撕碎的晚霞,又像一滩凝固的血。
"上个月城西水库溃坝,"林江的声音突然低沉,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钞票,眼底翻涌着寒意,"三十七个家庭现在还住在临时板房,下雨天漏雨,刮风天透风。有个老太太的孙子,才五岁,至今还在医院治腿伤。"他弯腰捡起一张钞票,指尖捏着钞票的边角,用力一撕,清脆的裂响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你们觉得那些遇难者、那些受伤的人,会在乎谁的责任?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家会不会没,在乎能不能好好活着!"他直起身,一脚踹开会议室门,安全帽从挂钩上滑落,撞击门框发出闷响,"取样车在楼下等着,给你们最后十分钟,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等着安监局的人来请你们走!"
林江转身走出会议室,走廊里弥漫着劣质涂料的气味,混合着远处工地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尽头的窗户正对着施工中的坝体,阳光穿过密密麻麻的钢筋架,在地面织出牢笼般的阴影,将他的身影牢牢罩在其中。他摸出手机,指尖在拨号键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拨通了检测站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电流杂音,断断续续的话音中,突然混入一阵诡异的电流声,"滋滋"的声响像细针一样扎进耳朵,分明是有人在监听的动静。
林江心头一紧,迅速挂断电话,手指攥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余光瞥见楼梯拐角有个穿蓝色工装的人影闪过,那人低着头,脚步急促,蓝色工装的袖口沾着水泥灰。林江刚要追上去,那人却瞬间消失在楼梯间,只留下工牌上"瑞丰建材"四个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他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后背突然渗出冷汗——瑞丰建材,正是这批劣质水泥的供应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