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太阳刚刚升起,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如同一层薄纱般轻轻地覆盖在新坝的混凝土坡面上。这层薄纱在灰扑扑的坝体上逐渐晕开,形成一片淡淡的浅金色,给原本单调的坝体增添了一丝温暖和生机。
林江早已站在了资料室的窗前,他身着笔挺的监理制服,领口系得严丝合缝,显得格外精神。他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色,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窗户的玻璃上凝结着昨夜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林江伸出手指,用指节轻轻地擦拭着玻璃,擦出了一片透亮的区域。透过这片透亮的区域,他的视线越过缠绕着安全网的工地围栏,落在了远处正在缓缓转动的塔吊上。
那座塔吊的吊臂正吊着一捆钢筋,高高地悬在空中,宛如一只被定格在空中的巨大铁臂。这一幕让林江不禁想起了建筑工地上的繁忙景象,工人们在塔吊的帮助下,将各种建筑材料吊运到指定的位置,共同构建起这座宏伟的大坝。
就在这时,资料员小王抱着厚厚的卷宗匆匆走进了资料室。他的脚步有些匆忙,似乎有什么急事。由于走得太快,他差点被地上散落的图纸绊倒,手中的文件夹也“哗啦”一声掉下来几本。他慌忙蹲下身去捡,额头上沁出细汗:“施工队老张刚才来电话,说今早八点要浇筑三号坝段的迎水面混凝土,问您要不要先去现场确认一下浇筑条件......”
“先不着急。”林江头也没回,指尖在玻璃上轻轻勾勒出坝体的轮廓,从坝基到坝顶,每一处关键节点都清晰地映在脑海里。“你把三号坝段对应的地质勘探报告、混凝土配合比通知单,还有钢筋原材的检验报告都找出来,按顺序放桌上。”
小王应了一声“好”,然后迅速转身,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一般,敏捷地钻进了那堆积如山的档案柜里。档案柜里的文件堆积得像小山一样高,小王在其中翻找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珍贵的宝藏。
与此同时,林江走到了桌子旁边,他轻轻地将昨晚标注好疑点的图纸铺开在桌面上。这张图纸上,用红笔圈出了二十七个标记,每一个标记都代表着一个可能存在问题的地方。这些问题涵盖了从钢筋间距到保护层厚度,再到加密区范围等各个方面,而每一个问题都与坝体的安全息息相关。
林江的目光落在了“坝基三十米处f15断层”的标注上,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根据勘探报告的描述,此处应该设置双层钢筋网来增强坝体的稳定性。然而,昨天他在现场勘查时,却并没有看到加密钢筋的踪影。这让他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个小时后,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工地里的喧嚣声也越来越响亮。林江踩着那双沾满露水的劳保鞋,出现在了三号坝段的底部。他的安全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那锐利的审视目光。
林江沿着坝体的边缘缓缓走着,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他手中紧紧握着图纸和卷尺,仿佛这两样东西是他解开谜团的关键。昨天在图纸上标记的二十七个疑点,此刻正随着脚步一个个浮出水面——模板拼接处的缝隙超过了3毫米,不符合浇筑要求;预埋的止水带有些歪斜,接口处甚至没有焊接牢固;还有裸露在外的钢筋,不少都带着锈迹,显然没有做除锈处理。
“张工,过来一下。”林江的声音如同被寒风裹挟一般,冰冷而坚硬,没有丝毫的温度。他蹲在坝体拐角的钢筋绑扎区,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只有那轻轻敲击裸露在外钢筋的指尖,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
这声音引起了正在不远处指挥工人搭脚手架的老张的注意。他嘴里叼着半截烟卷,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落在工装前襟上。听到林江的呼喊,老张连忙扔掉烟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林监理,您找我?”老张满脸堆笑地问道,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林江面无表情地指着钢筋,说道:“设计图纸上明确要求,此处受力钢筋间距为二十公分,你现在量量这个间距是多少。”
老张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的目光落在那根钢筋上,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卷尺,手指有些发颤地将卷尺拉开。
当红色的刻度线清晰地停在二十八公分时,老张的手像触电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他干咳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说道:“林监理,这、这就是点误差,建筑施工哪能没误差呢?这都是允许范围内的。”
“根据《混凝土结构工程施工质量验收规范》,钢筋间距的允许误差是正负五公分。”林江缓缓站起身,安全帽下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落在老张脸上,“这坝体建成后,要抵挡七米的水头压力,你告诉我,这八公分的误差,能撑过几个汛期?”
不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正在搭脚手架的几个工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手里拿着钢管,偷偷往这边瞅。老张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慌忙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往林江手里塞:“林监理,您消消气,抽根烟咱们慢慢说。我们干了三十年大坝工程,从上游的水库到下游的水闸,哪一个不是好好的?这点小事还能出岔子?”
“小事?”林江侧身避开递过来的烟,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碎石,塞进两根钢筋的间隙里轻轻晃了晃。石块毫无阻碍地从钢筋间隙滑落,“咚”的一声掉进模板底部的积水里。“去年下游清河镇溃堤的水库,你应该听说过吧?就是因为坝体关键部位的钢筋间距超标了三公分,汛期一来,坝体瞬间就垮了。”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存着的事故现场照片,屏幕上坍塌的坝体碎块堆积如山,裸露在外的钢筋歪歪扭扭,像被折断的肋骨,“那场溃堤,三十五个人没跑出来,其中还有三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和你们工地的小王差不多大。”
老张嘴里的烟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抬脚碾了碾,烟蒂在水泥地上冒出一缕青烟,很快就被风吹散。风卷着沙粒打在蓝色的防护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让空气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现在整改还来得及。”林江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把这一跨超标的钢筋全部拆了重绑,所有锈迹钢筋做除锈处理,模板缝隙用密封胶填实,止水带重新校准焊接。下午三点我来验收,要是还达不到要求,今天的浇筑计划就取消。”
说完,林江转身准备去检查下一个部位。转身的瞬间,他瞥见模板后面有几个工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其中一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正低着头往手机里输着什么,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时不时还抬头往他这边瞟一眼。阳光突然被转动的塔吊阴影遮住,林江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按下了保存键——刚才和老张的对话,已经完整地录了下来。
他沿着坝体继续往前走,来到坝基位置。坝体顶部的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红色的旗帜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醒目。林江抬头望了眼正在升高的吊臂,吊臂下挂着的钢筋捆在空中晃晃悠悠。忽然,他想起资料室里那份泛黄的地质勘探报告——报告中明确指出,坝基三十米处存在f15断层,设计要求在此处设置双层加密钢筋网,以增强坝体的抗剪强度。而此刻,他站在坝基边缘,目光扫过裸露的钢筋区域,本该存在的加密钢筋网,却只看到了单层钢筋,那些关键的加密区,正敞着一个个黑洞洞的缺口,像张开的嘴,无声地诉说着隐患。
林江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三号坝段坝基f15断层处,未按设计要求设置双层加密钢筋网,存在重大安全隐患,需立即整改”。写完,他合上笔记本,抬头望向远处的淮河,河面平静无波,但他知道,一旦汛期来临,这条温柔的河就会变成咆哮的猛兽。而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这座大坝,守住下游十几万老百姓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