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的身影刚刚被墨迹彻底抹去,那片代表着北邙苦寒之地的浓黑,刺得他心口发疼。
现在,画卷上只剩下三个了。
作为君王,他手握天下生杀,每一个决定都出自帝王心术,权衡利弊,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无愧于江山社稷。
可当他褪下龙袍,回归“父亲”这个身份时,这幅画卷便成了他心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以为自己能成为庇护他们的参天大树,却发现自己只是一把无情的刻刀,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剔除、雕琢,直至面目全非。
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感袭来,他抬起手,用指节用力按压着刺痛的眉心,仿佛想将那份无力感挤出脑海。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在这孤寂的御书房里,向那虚无缥缈的上苍,献上一个父亲最卑微的祈祷:
愿剩下的这三个,能平安,能……和睦。
御书房的寂静被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打破,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弥漫的悲伤。
一袭素衣的尹妃,如同一缕幽魂,缓缓飘至书案前。
她没有行礼,而是双膝重重跪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声音嘶哑而空洞:
“罪妇尹氏,叩见大王。”
皓承宇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说吧,你想说什么。”
尹妃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皇后娘娘所中之毒,是罪妇亲手所下。”
她顿了顿,在皓承宇那双瞬间凝固的眸子中,投下了第二颗石子:
“但……毒,是贵妃给的。”
皓承宇的呼吸一滞,他长长地、仿佛要将胸中所有郁气都吐出般,叹了口气:
“寡人……早已猜到。”
他的声音艰涩:
“只是……那些早夭的孩子们……”
“他们也不是病逝。”
尹妃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刀,剖开这宫闱最黑暗的秘密。
“是贵妃把毒药交给罪妇,罪妇买通了各宫的侍女,将那无色无味的慢性毒,混入他们的衣食之中。”
她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冷漠得可怕:
“为了不露痕迹,罪妇没有给六王子、九王子和十三王子的饮食衣物放毒。”
“罪妇曾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望向虚空。
“明明十一王子的饮食和衣物中也下了毒,他却安然无恙。”
“直到今日,罪妇才明白……他拜的师父,是药神。”
“他与神仙为伍,自然不惧凡间剧毒。”
皓承宇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尹妃,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些事,你若不说,便成永久的秘密。”
“为何……要现在来坦白?”
尹妃终于笑了,那笑容凄苦而怨毒,像一朵在寒风中骤然绽放的毒花。
“因为罪妇的儿子,被流放北邙;而贵妃的儿子,却安然无恙,尽享尊荣!”
“大王,您可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贵妃在步步为营,将我们都当作她的棋子!”
“罪妇……不甘心!”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那积压了十数年的恨意与绝望,如火山般喷涌而出,瞬间撕裂了御书房里所有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