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悲痛,却伴随了他的一生。
宛城之战后,曹操虽逐渐从军事失利中恢复,继续推进统一北方的大业,但曹昂的死,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深刻影响了曹操的个人情感与曹魏政权的未来走向。
从个人情感层面来看,曹昂的死彻底改变了曹操与正妻丁夫人的关系。
丁夫人将曹昂视如己出,得知曹昂战死的消息后,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
她认为曹昂的死完全是曹操的过错——若不是曹操在宛城贪图美色、激怒张绣,曹昂便不会牺牲。
因此,丁夫人常常对着曹操哭诉:“你害死了我的子修,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起初,曹操还能忍耐,但次数多了,便也心生不满,将丁夫人送回了谯县娘家,想让她冷静一段时间。
然而,丁夫人回到娘家后,态度依旧坚决,不肯原谅曹操。
后来,曹操亲自前往谯县,想将丁夫人接回许都。
据《魏略》记载,曹操来到丁夫人家中时,丁夫人正在织布,听到曹操来了,却始终不肯抬头,也不肯与他说话。
曹操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温柔地说:“卿可与我一同乘车回去吗?”
丁夫人却依旧沉默,没有任何回应。
曹操无奈,只好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问道:“真的不能再挽回了吗?”
丁夫人仍是一言不发。曹操叹息道:“这可真是决绝啊。”
此后,曹操便与丁夫人正式离婚,并允许她改嫁,但丁夫人始终没有再嫁,最终在谯县病逝。
丁夫人的离开,让曹操深感愧疚。
后来,曹操病重,临终前回忆起往事,曾对身边的人说:“我一生行事,从未后悔。但若是死后有灵,子修问我‘我的母亲在哪里’,我该如何回答啊!”
这番话,道尽了曹操对曹昂的愧疚与对丁夫人的遗憾——他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评价,可以背负“奸雄”的骂名,却无法面对儿子在九泉之下的质问。
这份愧疚,成为了曹操心中永远的痛。
从曹魏政权的继承格局来看,曹昂的死更是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彻底改写了曹魏的历史走向。
在曹昂去世前,作为长子且兼具德行、能力与声望的他,无疑是曹操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若曹昂存活,以他的身份与能力,必然会在曹操的扶持下逐渐掌握军政大权,曹丕、曹植等人根本没有机会参与夺嫡之争——毕竟,在东汉的宗法制度下,“长子继承制”是天经地义的传统,且曹昂的才德早已得到士人与军队的认可,根本不会出现后来“曹丕与曹植争储”的混乱局面。
但曹昂的死,让曹操的继承人选陷入了空缺。
曹操的次子曹丕虽年长,但性格隐忍多疑,且在军中与士林中的声望远不及曹昂;三子曹植才华横溢,深得曹操喜爱,却恃才傲物,缺乏政治手腕与军事能力;四子曹彰勇猛善战,却只懂军事,不懂治国。
因此,曹操在选择继承人时,陷入了长期的犹豫——他曾多次在曹丕与曹植之间摇摆不定,一会儿看重曹丕的沉稳,一会儿又欣赏曹植的才华。
这种犹豫,直接引发了曹丕与曹植长达十余年的明争暗斗。
为了争夺储位,曹丕与曹植各自拉拢势力:曹丕得到了贾诩、司马懿、陈群等老臣的支持,曹植则得到了杨修、丁仪、丁廙等名士的拥护。
双方明争暗斗,互相陷害,不仅消耗了曹魏集团的内部力量,还埋下了“士族与宗室矛盾”的隐患——司马懿等士族之所以支持曹丕,并非真心拥护他,而是想通过扶持曹丕,扩大士族的权力;而杨修等名士支持曹植,也只是想借助曹植的平台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这种“以利益为纽带”的支持,注定无法长久。
最终,曹丕在贾诩等人的帮助下,于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被立为魏王世子。
但这场夺嫡之争,却让曹丕对兄弟、对士族都充满了猜忌——他即位后,不仅逼死了曹植的亲信杨修,还对曹植严加防范,多次打压宗室子弟;同时,他又不得不依靠司马懿等士族来巩固政权,导致士族的权力逐渐膨胀,为后来“司马懿篡魏”埋下了祸根。
可以说,若曹昂不死,曹魏政权或许能避免“夺嫡之争”的内耗,也不会出现“士族专权”的局面,其国运或许会截然不同。
此外,曹昂的死还影响了曹魏政权与士族阶层的关系。
曹昂举孝廉出身,且仁孝笃实,深得士族阶层的认可——许多谯县士族与中原名士都将曹昂视为曹氏集团的“道德标杆”,认为他能继承曹操的基业,实现“儒法合流”的治国理想。
但曹昂死后,曹丕为了争夺储位,虽然也极力拉拢士族,却更多是依靠利益交换,而非道德认同;曹植则因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士族。
因此,士族阶层对曹魏政权的认同感逐渐下降,这也为后来司马懿依靠士族力量篡夺曹魏政权提供了便利。
曹昂虽战死沙场,却并未被历史遗忘。
随着曹魏政权的建立与发展,历代曹魏皇帝都对曹昂进行了追封与祭祀,以表彰他“让马救父”的忠勇之举,也借此维护宗法伦理与皇室尊严。
这份跨越数代的追封,既是对曹昂个人德行的认可,更是曹魏政权对“孝悌”“忠勇”等儒家核心价值观的标榜——在乱世中,唯有坚守道义,才能凝聚人心、稳固基业。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曹操病逝于洛阳,曹丕继承魏王之位,同年逼迫汉献帝禅让,建立曹魏政权,改元黄初。
曹丕登基后,首要之事便是追封先祖与宗室,以彰显皇室血脉的尊贵与正统。
在众多宗室成员中,曹昂的地位尤为特殊——他是曹丕的长兄,更是为救曹操而死的“义士”。
因此,曹丕在黄初二年(公元221年)下旨,追封曹昂为“丰悼公”,并将谯县的部分食邑划作曹昂的封地,由其子曹琬(曹昂早逝,曹琬为曹丕命曹植之子过继而来)继承爵位。“丰”为封地之名,“悼”为谥号,据《逸周书·谥法解》记载,“中年早夭曰悼,恐惧从处曰悼”,这一谥号既点明了曹昂英年早逝的悲剧,也暗含了对他牺牲的惋惜。
曹丕对曹昂的追封,并非单纯的兄弟情谊,更有深层的政治考量。
一方面,曹丕通过追封曹昂,向天下人展示自己“重情义、尊长兄”的形象,以缓解“夺嫡之争”后宗室内部的紧张关系——毕竟,在夺嫡过程中,曹丕对曹植、曹彰等兄弟多有打压,追封曹昂可以塑造“兄友弟恭”的假象,赢取士人与百姓的好感;另一方面,曹丕此举也是在强化“长子继承制”的合法性——曹昂作为长子,本应是合法继承人,他的牺牲让位于自己,追封曹昂,实则是在暗示自己的皇位继承同样符合宗法伦理,具有不可动摇的正统性。
魏明帝曹叡即位后,对曹昂的追封进一步升级。
太和三年(公元229年),曹叡下旨将曹昂的爵位从“公”提升为“王”,追谥为“丰悼王”,并扩大了曹昂的封地范围,将沛国的部分县邑划入其中。
曹叡此举,背后同样有着政治深意。
彼时,曹魏政权面临着蜀汉与东吴的外部威胁,内部则存在“宗室衰弱、士族专权”的隐患——司马懿、陈群等士族大臣的权力日益膨胀,宗室子弟却因曹丕时期的打压而缺乏实权。
曹叡追封曹昂为“王”,既是对先祖的尊崇,也是在提醒宗室子弟:唯有像曹昂一样“忠勇报国”,才能获得皇室的认可与重用;同时,也向士族阶层传递信号:曹魏皇室重视“道义”与“宗室情谊”,希望士族能与皇室同心同德,共守基业。
除了追封爵位,曹魏政权还将曹昂纳入皇家宗庙,使其享受历代皇帝的祭祀。
据《三国志·魏书·明帝纪》记载,太和四年(公元230年),曹叡下令在洛阳的皇家宗庙中为曹昂设立牌位,与曹操、曹丕等先帝一同接受祭祀。
每次祭祀时,皇帝需亲自上香行礼,文武百官陪同,仪式极为隆重。
将曹昂纳入宗庙,意味着曹魏皇室正式承认了他“皇室核心成员”的身份——即便他未及登基,也未实际参与政权建设,却凭借着“让马救父”的义举,成为了曹魏皇室精神上的“守护者”。
这种祭祀制度,不仅延续了整个曹魏时期,甚至在西晋建立后,晋武帝司马炎仍下令保留曹昂在曹魏宗庙中的牌位,以彰显自己“承魏禅晋”的正统性,同时也对曹昂的德行表示敬重。
曹昂的故事,不仅在曹魏政权内部被不断传颂,更在后世的史书、文学作品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西晋史学家陈寿在编撰《三国志》时,虽未为曹昂单独立传,却在《武帝纪》《后妃传》《武文世王公传》等篇章中多次提及他的事迹,尤其对“宛城让马”的细节进行了详细记载。
陈寿在评价曹昂时,虽未直接发表议论,却通过引用袁忠“子修仁孝笃实,有古之君子风”的评价,间接表达了对曹昂的认可。
在《三国志》的影响下,后世史学家对曹昂的评价多以正面为主——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提及宛城时,特意注明“此处乃魏武帝长子曹昂战死之地”;唐代房玄龄等编撰《晋书》时,也在《礼志》中记载了西晋皇室祭祀曹昂的事迹,称其“忠勇可嘉,为万世表率”。
到了宋元时期,随着市民文化的兴起,曹昂的故事开始从史书走向民间,成为话本、戏曲的重要素材。
元代杂剧家关汉卿曾创作《邓夫人苦痛哭存孝》,其中虽以唐末李克用之子李存孝为主角,但“长子救父、战死沙场”的情节明显借鉴了曹昂的事迹;明代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更是对“宛城之战”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绘,详细刻画了曹昂“让马救父”的过程,将其塑造为“忠勇孝悌”的典范。
在《三国演义》第十六回“吕奉先射戟辕门,曹孟德败师淯水”中,罗贯中写道:“曹昂见父伤重,弃马与操,曰:‘父可速去,儿当断后!’操含泪上马,回顾昂与安民,已死于乱军之中。”
这段文字虽在细节上与正史略有出入(正史未明确记载曹昂“弃马”的对话),却极大地增强了故事的感染力,让曹昂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此后,在明清时期的戏曲、评书、小说中,曹昂的故事不断被改编、演绎,成为民间文化中“忠义”形象的重要代表。
为何曹昂的故事能跨越千年,始终被后人铭记?
这背后,是他的事迹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孝”“忠”“勇”三大核心价值观的高度契合。
在儒家文化体系中,“孝”是立身之本——《论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而曹昂“让马救父”,则将“孝”推向了极致:在生死关头,他选择牺牲自己,保全父亲的性命,这正是“孝之至也”;“忠”是处世之道——对曹昂而言,“忠”不仅是对父亲的忠诚,更是对曹氏家族、对天下苍生的责任,他的牺牲,为曹操统一北方保留了希望,也为乱世中的百姓减少了一份战乱的苦难;“勇”是行事之基——面对数倍于己的追兵,曹昂毫不畏惧,死守防线,直至战死,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所推崇的“大勇”。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曹昂的形象还被赋予了新的内涵。
在动荡不安的年代(如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统治者往往将曹昂视为“宗室忠义”的象征,用以激励宗室子弟为国家效力,防止内乱;
在和平稳定的时期(如唐宋明清),文人墨客则将曹昂的故事作为“道德教化”的素材,写入家训、教科书,教导子弟要“孝亲敬长、忠勇报国”;
即便在现代社会,曹昂的故事依然具有现实意义——他的“让马救父”,本质上是一种“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这种精神在当今社会依然值得推崇,无论是见义勇为的英雄,还是默默奉献的普通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践行着这种精神。
值得注意的是,后世对曹昂的评价并非完全一致。
部分史学家认为,曹昂的牺牲虽值得同情,却也反映了曹操的“个人失误”——若不是曹操在宛城贪图美色、激怒张绣,曹昂便不会战死。
例如,南宋史学家裴松之在为《三国志》作注时,曾引用《曹瞒传》的记载,批评曹操“宛城之败,皆由操之不德,致子修枉死”;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也认为,曹昂的死是“曹操骄纵自满的必然结果”,“操之过,非昂之过也”。
这些评价,虽指出了曹操的过错,却并未否定曹昂的德行——相反,正是因为曹操的“不德”,才更凸显了曹昂“忠义”的难能可贵。
如今,在曹昂的故乡安徽亳州,仍保留着许多与他相关的遗迹。
亳州古城内的“曹氏宗族墓群”中,有一座疑似曹昂的衣冠冢,墓前立有清代乾隆年间重修的石碑,上面刻着“魏丰悼王曹昂之墓”八个大字;亳州博物馆内,还收藏着一件从曹氏宗族墓中出土的汉代青铜剑,据考证,该剑的形制与年代与曹昂所处时期相符,专家推测可能是曹昂生前使用过的兵器。
这些遗迹与文物,成为了曹昂故事的实物见证,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凭吊,感受这位悲情长子的忠义精神。
曹昂的一生,短暂而悲壮。
他生于乱世,长于士族,以“孝廉”立身,以“忠勇”赴死,虽未留下惊天动地的功业,却以“让马救父”的义举,在汉末三国的铁血历史中留下了一抹温暖的道义微光。
这份微光,跨越千年,从未熄灭——它不仅是曹魏政权的精神符号,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忠义”精神的重要载体。
在今天,当我们回顾曹昂的故事时,不仅要感叹他的悲剧命运,更要铭记他所坚守的道义:在任何时代,“孝亲敬长、忠勇报国、舍己为人”的精神,都永远值得我们传承与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