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殿内,此刻正是酒意最酣、人声最沸之时。
醇厚的酒香与佳肴的香气混合着武将们豪爽的笑语,在烛火下蒸腾弥漫,俨然一派无拘无束、酣畅淋漓的庆功气象。
在靠近御阶的一处席位上,气氛尤为热烈。
身形魁梧的高敖曹,此刻正满脸促狭,一只大手死死揪着侯景胳膊,另一只手挥舞着比划,绘声绘色地比划:
“你们是没瞧见!咱们侯大将军当年见到月华夫人的那个怂样!说话结结巴巴,平日里那股狠劲全没了!
那次他本想递块胡饼给人家,结果手一抖,差点糊自己脸上!哈哈哈……”
他学得惟妙惟肖,挤眉弄眼,引得旁边的韩轨、窦泰等一众高级将领拍着桌子哄堂大笑。
侯景满脸窘迫,作势挥拳欲打:
“放你娘的屁!高敖曹,我看你是皮痒了!”
“侯万景!你这厮还敢动手?莫不是被俺说中了要害……”
高敖曹正笑得前仰后合,突然觉察到氛围有些奇怪,整个大殿里所有的喧哗、哄笑、碰杯声、交谈声,都在某一个瞬间默契地停了下来。
一股莫名的威压,毫无预兆地从大殿入口处降临。
方才还随意倚在锦绣凭几上、拍案大笑、甚至挽起袖子的将领们,脸上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本能的庄重。
他们动作极快,无论之前姿态如何随意,皆以最快的速度推开杯盏,翻身离席。
甲胄片撞击声、丝履摩擦殿砖的细碎声,汇成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嘈杂,又在转瞬间归于一片整齐划一的匍匐。
几十位当世顶尖的骁将、文臣勋贵,齐刷刷地伏跪于地:
“陛下万岁!”
颂拜声山呼海啸,侯景跪在人群最前列,心中振奋。
“都起来吧,今日是庆功宴,不必如此拘谨。”
高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感。
虽是恩旨,殿内众人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动作整齐地叩首谢恩,方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垂手侍立,头颅微低,眼观鼻,鼻观心,方才的恣意放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欢目光缓缓扫过垂首肃立的人群,最终落在侯景身上。
他迈步径直走向侯景,在对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
“瘦了些,也更精悍了。吐谷浑的风沙,看来是比咱们这儿的淬炼人啊。”
不等侯景回话,高欢再次向前一步,一把把住了侯景的手臂:
“新婚燕尔,连杯暖身的喜酒都未能让你安稳喝足,便将你从温柔乡里催回来,却是辛苦万景了。”
侯景心头一热,当即抱拳:“陛下言重了!为陛下效死,乃臣之本分!家室小事,岂敢……”
“效什么死?”不等他说完,高欢便轻笑一声打断:
“把你叫回来是立功的,不是效死的!若朕的将领都只知效死,何来这席卷天下之大势?朕要的,是尔等为朕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过身,手臂却依旧带着侯景,将他一同转向所有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文武百官。他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手指指向身侧的侯景:
“大家需都认得我身旁这位,今日我再替汝等介绍介绍!这位便是侯景,朕的汝南郡公侯万景!
昔日六镇举义,陷阵先登者,是他!
随朕东征河内,轻骑断敌粮道、扭转乾坤者,是他!
智取吐谷浑,擒慕容世伏于殿阶,火烧吐谷浑王庭,乱平如风卷残云者,是他!
坐镇西陲,整军经武,令长安固若金汤,使朕无后顾之忧者,是他!
远赴戎机,以雷霆之势慑服诸敌,次次为王前驱的,还是他!”
高欢每说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语气中的激赏与自豪毫不掩饰。
历数完毕,他猛地抓起案上金杯,将杯中御酒一饮而尽,随即顺手“啪”地一声,将金杯重重顿在案几上:
“有时候朕常常在想,得将如此,夫复何求?!若论开疆拓土、砥柱国运,侯万景一人,可抵得上十万熊罴!十万雄兵!!”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
“今日之宴,名为接风洗尘,实则,朕就是要为朕的冠军侯正名!”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