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当仁不让(1 / 2)

高欢那张棱角愈发深刻的脸庞,在透过窗子洒落的澄澈晨光下,一半被映亮,一半仍藏在深邃的阴影里。

周遭侍立的部曲亲将,个个屏息垂手,连目光都收束得纹丝不动,整座宽阔厅堂,只剩下炉中炭火细微的“毕剥”声。

“呼——”一声长叹,悠长、深沉,带着一种翻越无数丘壑后的疲惫与难言的复杂,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高欢的手指,离开了诏书,当年在六镇边城,几个穷困潦倒的戍卒抱着粗劣的陶碗,对着残星冷月所能想象到的最高成就,不过是一身校尉官袍、一块能够饱腹的勋田。

而今日,这象征着华夏正统、九五至尊的权柄印痕,已是实实在在,唾手可得!

一股滚烫的气流猛地自丹田炸开,以无可阻挡之势直冲胸臆百骸,几乎要在瞬间将他淹没!

多少个生死一线的鏖战?多少次彻夜难眠的权衡?多少双或忠诚追随、或狡诈背叛的眼睛?多少具在乱世烽烟中倒下的身躯?

最终,尽数化为眼前这一方冰冷的印文!天道人心,终归于一身!

霸业之基,自此坚若磐石!煌煌新朝,即将在他高欢的意志下,拔地而起,屹立于中原大地之上!

一种近乎晕眩的、巨大的、足以盖过一切的满足感,将连日来因战事琐务、关中豪强暗流所积攒的烦躁涤荡一空。

然而,这股足以焚山煮海的狂喜,却并未冲出他的喉咙。

他微微阖上了眼,厅堂内的空气似乎更凝滞了,连那几缕笔直向上的青烟,都被这无形的强大气场压制得微微颤抖。

半晌,高欢复又睁开眼,眸中的炽热火焰已然沉淀,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缓缓抬眸,目光投向侧首侍立、同样屏息以待的司马子如:

“遵业,你以为如何?”

司马子如直起身,也不绕圈子,目光灼灼道:

“此乃天命眷顾王上,赐九州万民雄主,王上当顺天应人啊!”

高欢轻笑一声,并未接他话头,反而微微侧过身子:

“遵业应该知道,我一向是颇为推崇那刘裕刘寄奴的,”

他声音平缓:

“昔年晋末,天下板荡,群雄割据。那刘寄奴提北府精兵,扫平桓玄,擒斩卢循,克复洛阳、长安两京,功业煊赫,震铄古今。彼时之势,”

他话音微顿:

“和如今的我,何其相似。”

司马子如心神一凛,腰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大气都不敢喘。

高欢的目光依旧停在窗外:

“他曾以:‘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这八字坚辞宋王之封,我也是深以为然呐!水满则溢乃是天地之理,运转之常,非人力可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

“盛极之处,必有倾颓之危。强极之至,必有衰萎之机。非人力可挽,实乃乾坤定数,亘古不易。”

他的语调渐转沉肃,眉宇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又能让近身如司马子如捕捉到的——微不可查的凝重:

“刘寄奴此言,何其清醒!何其警醒!

但我们作为后来人观其身后,那刘宋国祚,不过一甲子光景!短短几十年间,子孙操戈于内,骨肉相残于廷,终致神器崩摧,宗庙丘墟!竟不能持盈守成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