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吾儿跋扈?(2 / 2)

窗外忽有风起,厅内灯焰齐齐一颤,在高欢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那张原本平静的面容忽明忽暗,竟显出几分莫测来。

孙凤年心跳如鼓,他偷眼观察高欢神色,却见对方依旧神色淡淡。于是鼓足勇气继续道:

“世子年少气盛,行事难免……难免……”

孙凤年搜肠刮肚想着措辞,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可如此苛待功臣,岂不令将士寒心?我叔父他……”

竹简轻轻拍在案上。

孙凤年浑身一僵,剩下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惊恐地发现高欢的目光变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似有寒芒闪过。

“你是说……”

高欢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孙凤年如坠冰窟:

“我儿跋扈,令你们十分不满么?”

闻听此言,孙凤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膝盖一软,险些再次跪倒。

高欢站起身,缓步踱至窗前,背对孙凤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当年在六镇的时候,我曾和龙雀他们一起品评群英,”高欢突然道:

“当时我就说,显智、龙雀他们才具是不缺的……”

孙凤年一怔,不明白高欢为何突然提起旧事。他茫然点头:

“是……是……叔父常说起……”

“之后,我们转战四方,我又曾多次论说,”高欢继续道:

“我说,‘富贵当知止,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叔父当时……”

他顿了顿:

“他还是没能听进去啊。”

堂内一片死寂,到了这个时候,孙凤年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高欢依旧背对着他,声音平静:

“田亩归属,关乎国本民生,自有朝廷法度裁决。吾儿秉公持正,行的是国法,定的是公理,尔等不必多说了。”

这句话让孙凤年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王竟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高澄?那些准备已久的控诉、精心设计的说辞,此刻全都成了笑话。

“王上!”

他仍不死心,不顾一切地膝行上前:

“那些田地真是我孙氏……”

“孙凤年!”

高欢猛地转过身,一开口便断了孙凤年所有的诉苦!他居高临下审视孙凤年,目光锐利:

“方才本王问你……”

他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一字一顿:

“你是不是觉得……吾儿高澄——跋、扈、不、堪?!

是、么?!”

“呃……”

孙凤年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

是么?

这、这、这……这叫他娘的怎么敢答?!又怎么他娘的能答啊!

孙凤年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千里迢迢来长安,是找死来了!

开玩笑,人家那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指着鼻子骂人家心肝宝贝儿子跋扈?这不等于指着秃子骂和尚——找死也得看庙门朝哪儿开啊!

更让孙凤年肠子都悔青了的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更惊悚的事实:眼前这位高王,他以前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比世子还他娘的“跋扈”吧?!这是家学渊源……

在老子面前告儿子的状?这不纯纯是嫌命长吗?

孙凤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蠢!蠢透了!之前那番慷慨激昂的控诉,那些自以为是的指责,现在回想起来,字字句句都像是自己亲手抡圆了巴掌,结结实实抽在自己脸上!

抽得啪啪作响,抽得眼冒金星!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穿着最华美的戏服、涂着最厚的油彩,结果一上台就发现台下只坐着债主和仇人的蹩脚戏子!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进退维谷?绝境死地?孙凤年觉得自己现在不是站在悬崖边,而是被人直接一脚踹进了万丈深渊,还在半空中被剥光了衣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周围全是等着看笑话的冷眼!

就在他内心极度崩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高欢那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退下吧。”

简简单单三个字,高欢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他极其自然地坐回案后,随手从堆积如山的文牍中精准地拈起一卷边缘磨得发亮的竹简。

“啪……”

竹简被不紧不慢地展开,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摩擦声。高欢的目光落在简上,彻底将孙凤年隔绝在外。

这无声的、极致的漠视,比任何斥骂都更让孙凤年无地自容!他浑身筛糠似的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最终,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重重地、绝望地将额头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然后,他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以一种极其扭曲狼狈的姿势,踉跄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