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抬手拭去额角沁出的冷汗,语速极快继续道:
“今日王常侍按例入内,通禀了高王攻破长安的捷报,”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道:
“据王常侍身边的小仆亲眼所见,陛下闻听此报后,脸上血色尽褪,指节捏得发白,良久……竟未发一言!王常侍心中不安,这才冒险遣我,星夜前来,知会诸位大人……”
“脸色难看?未发一言?”
“我等,”那瘦高士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等是否该当机立断,早做绸缪?!此等天赐良机,稍纵即逝啊!”
“绸缪?自然要绸缪!”年轻书生闻言,倏地绽开一抹冷笑。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隼,扫视在场诸人:
“陛下既有此心,我等身为人臣,岂能不为君分忧?此乃天赐之机,正合吾辈拨乱反正!”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森寒:
“那贺六浑自恃兵锋天下无匹,竟敢倾巢而出,远征关中,何其托大!而且只留一黄口孺子并一介白面书生坐镇根本之地,看守基业……”
他眼中杀机毕露:
“此乃天欲亡之!既如此,就休怪我等……行雷霆手段,夺其巢穴,断其归路!为陛下、亦为这天下,除此巨憝!”
…………
子时正刻,万籁俱寂。
紫宸殿内,数十支粗如儿臂的巨烛熊熊燃烧,将偌大的殿堂照得亮如白昼,然而这煌煌烛火非但未能驱散寒意,反而在梁柱、藻井间投下无数摇曳晃动的、张牙舞爪的阴影,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阴鸷与压抑。
只有烛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不住敲打着沉寂。
殿心,一袭洗得泛白的灰色道袍的山淳远,手持一柄莹白麈尾,恭谨伏跪于御座之前,额头几乎触地。
他年约五旬,身形清瘦如鹤,面容清癯,几缕长须垂于胸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真人乃方外清修之士,超脱尘俗,不必行此俗礼。”
元朗的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之上传来,比白日朝会时平静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温和。
山淳远依言起身,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殿内角落——那里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禁军,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朕夤夜召真人前来,”
元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有一事要劳烦真人。”
“陛下言重了。”山淳远微微躬身,麈尾轻拂,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知陛下欲问何事?贫道自当竭尽所能。”
元朗沉默片刻,突然挥了挥手:
“退下!”
侍立在侧的王德浑身一凛,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带着身旁几个内侍,悄然退去。就连那两名禁军武士,也在王德的眼神示意下,慢慢退了出去。
“吱呀——嘎!”
巨大的殿门被缓缓合拢,偌大的紫宸殿内,只剩下御座上的皇帝,与殿心的道者。
元朗猛地倾身向前,上半身几乎探出了御座的范围!烛光在他脸上投下片片阴影,使他看上去神情诡异。
他死死盯住殿下的山淳远:
“朕今夜欲借真人通玄之力,窥探天机。要问的,是这天……”他抬手指了指头顶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蟠龙藻井:
“是这天,如今究竟还属不属我元魏?!”
说着,他神色转冷,不等下方之人回答,便又自顾自开口:
“朕要问,那高悬于邺城、晋阳、如今更笼罩长安的‘高’字王旗,究竟是我元氏应运而生的辅弼,还是……篡夺我元氏江山的凶星?!
朕还要问,我大魏……如今天命何在?气数……还有几何?!”